温无畏抬眼,见文七那张少年清秀的脸,正微笑着饶有兴致得看向自己,随即定了定神,恭敬问道:“难道这一次的事,大公子怀疑,和其他公子有关?” “温叔当真厉害。”文七笑意渐去,正色轻声道:“大哥叫我带话,说不只是荣华镇,各地都有孩童走失传言,出事的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于是交给下面处理。但到现在,传言一直没断过。” 温无畏心里一沉。难怪荣华镇的县官对于孩童失踪的事不甚关心,都闹出鬼魅的传闻,最后推给了温名堡,让江湖人士出面解决,原来这里面竟涉及到比他想象中更复杂的关系。 文七见温无畏沉思,神色不定,继续道,“还有一个消息,温叔或许更感兴趣,听闻我三哥手下的人,近日和猎风教走得很近。” 猎风教?温无畏眉头更紧了,不久前,他得了名暗堂探子密报,说于荣华镇外小树林里寻到猎风教踪迹,因此也有所猜测,以防万一,早已下帖请了青城派,只是没想,后面还有黄雀未现,这般牵扯,看来得谨慎处理才好。大公子此番派自己的七弟来亲自传话,尤见对此事的重视,更深一层的意思,恐怕是借他的手,找出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 “多谢大公子、七公子提点,属下已大致明了,接下来的事就请交给属下去做罢。”温无畏沉声道。 文七又品了一口茶,起身转而道:“出门前,家中舅舅特地托我向温叔您问好,信儿我带到了。” 温无畏脸上的刀疤之痕隐在胡须间,良久,郑重开口道:“多谢侯爷关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为朝廷效力。” +++++++++++++++++++++++++++++++++++++++ 文七未在堡中久留,午饭前已带着程海离开。 踏出大门的那刻,文七转身,望着门前牌匾上“温名”两个大字,有些嘲弄般轻笑。 行出一段路后,一直未开口的文七兀然转头对身旁的程海道:“知道吗?温名堡牌匾上那两个字是温家祖师爷温良亲笔写的。” 程海一愣,立马肃然道:“曾有耳闻,温祖师爷乃一代宗师豪杰。” “宗师?豪杰?”文七似笑非笑,玩味道,“传言值得信多少。保不准他实际上是一个欺师灭祖,为了名利地位,连唯一心爱的人都能一刀砍死的混蛋败类。” 程海默然,不知如何答,亦不敢答。 “说笑而已,或许是近日戏本看多了。”文七风轻云淡地将话圆了回来,他抬头,天阔如海。适时,空中掠过一只鹰,白额青羽,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程海抬起的带着护腕的臂膀上。 文七挑眉,程海将绑在鹰脚上的信递到了他的手中。文七展信,看完即毁,悠悠叹了一口气,抬眼,笑着道:“程海,想不想去荣华镇逛逛?” +++++++++++++++++++++++++++++++++++++ 是夜,月圆,温名堡内添上了廊灯,暗红跳动的烛光,映出少年缤纷的面庞。长廊蜿蜒,偶尔传来男孩子们玩闹的声音。他们该是很晚才用过膳,这会儿正要去堡内雅琳居旁的澡堂。 少堡主温玉褚处理完堡内的一些事,此刻正准备回房,听见那渐行渐远的说笑声,不由莞尔。他的房间在雅琳居相反的方向,中间连着长廊。平日里,很少听见这般的欢乐,这让他忍不住驻足。 他听辨出笑声最响的那个是小师弟葛小刀,中间还有师弟曹远和叶涌的说话声。 “你们可知江湖上最细小的暗器出自谁家吗?” “凌波门的苏钉。” “不,应该是咱温名堡的如思针。” “那你们知道为何猎风教一直以来只有副教主吗?”“这个我知道!听说他们的教主已经练成不老魔功成了魔神,所以不能住在人间——”“小刀,你是不是又偷跑出堡去听说书的了……” 真好,温名年轻的血液在流淌澎湃。最终,他们会聚集,会迸发,成为温家威震武林,不容忽视的力量。 想起父亲,想起温家,温玉褚的神经就会绷紧,他以为自己从小便负重前行,应是习以为常,可每当提醒自己职责所在,仍会觉得肩上千斤重,平日的举重若轻,更多时,如同掩饰的面具,而现下,当他一个人时,面具便会出现裂痕,将他的疲惫窥显。 温家,温家未来的路……今日文七和程海走后,他便被爹叫进密室,谈了半个多时辰。听爹话中的意思,温家的未来到底还是离不开——温玉褚叹了口气,心中的忧烦更甚。 “大哥。”温敏敏稚嫩的声音突而在长廊中响起,唤回了温玉褚的思绪。 温玉褚回神定睛,却见那个熟悉的小身影在长廊一侧,半隐半现在树丛间,不免调皮,随即被打散不少倦意,温和地笑道:“二妹,你呀,又偷跑出来了?刚我在前院还碰见林嬷嬷,说吃完饭就不见了你的人,你屋里的丫鬟正寻你呢。今日第一天练武,练得这么晚,该累了罢,趁爹娘发觉前,早些回屋歇息。” “不算太累,大哥不用担心。”带着面纱的幼女,声音听不出情绪,一如往常般乖巧,到让人无法拒绝,她抬眼看向温玉褚,轻声道,“我想和大哥说会儿话。” 温玉褚暗自诧然,虽说温敏敏自幼在他面前很是听话懂事,他也十分心疼这个从小受到伤害的妹妹,但两人却从未特别亲近,温敏敏对他这个做哥哥的,总有些说不清的距离感,更别提单独找他谈心了,相较而言,温灵灵自小就和他无话不谈,到随意了许多。 所以,面对自家突然而来的二妹,温名的少堡主不由受宠若惊且郑重其事了。 他忙道:“二妹,你找我有事?该不会是有人欺负你吧?别怕,出了什么事,都有大哥在!” 温敏敏摇了摇头,目光垂下。 若不是为了打探文七的底细,她绝不会专程跑出来,在温玉褚回房的必经之路上等他。对于这位温家嫡长子,温敏敏的心情要复杂很多。 从小,她的大哥就对她很好,挑剔不出的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温玉褚总是第一个想到她,每次出远门,都会给她带礼,而且这份礼一定是带回来的所有礼品中最大的。爹娘疼她,什么都顺着她,大哥疼她,却是全心全意、无微不至的护着她。 记得有一次,凌波门的几个弟子来温名作客,不小心撞见她没戴面纱的样子,还未开口说上几句,就被温玉褚黑着脸,硬赶了出门。 还有一次,她攀到堡内最高的那棵树上,想看一下温名堡的全貌,是否如当初的如风堡一般,结果一个不小心踩断了树枝从高处掉了下来,也是温玉褚救了她。事后,他未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问过她为何要爬树。 温玉褚看着她的眼神,总是疼爱和包容,似乎在说,二妹,你又淘气了,下次别这样。下次再淘气,呵,也没关系,大哥会护着你。 即使她躲着他,避开他,对他淡然而客气,温玉褚对她,却始终如一。 前世的封敏是独女,虽说师兄妹众多,却从未真正感受过有一个亲哥哥的感觉。而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有一个温玉褚一般的哥哥,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可惜,这份幸福迟早会成为不幸,温玉褚作为温良的后代,温家这一代的嫡长子。若是她要复仇温家,他,便是绕不开的…… 温敏敏心中叹了口气,以后的事以后再劳心,她现下定了心神,抬起头对自己的大哥道:“今早我得了文七哥哥相救,当时吓坏了,忘了和他道谢,现在回想起,过意不去,不知他走了没有?” 温玉褚一听,笑了,道:“二妹放心,大哥当时替你谢过了。再者,文七公子和那些矫情的世家子不同,不会过分拘泥于这些小节,你放宽心。” 温敏敏似乎来了兴致般,走近温玉褚,斜头眨着可爱的大眼睛道:“文七哥哥和平一哥哥一样,也是和我们交好世家的子弟吗?怎么我以前没见过他?” 温玉褚抬手点了点温敏敏的小脑袋,玩笑道:“平日里,没见你这么爱打听,不会是灵灵想问什么,怕我不肯说,就派你来了罢?” 温敏敏一惊,确实,她平日虽爱偷跑,但一直独来独往,与温玉褚、温灵灵等家人保持距离是刻意为之,但与旁人,她也从未过多谈笑,一则是她对温家的人无甚好感,除了屋内几个近身的丫鬟嬷嬷,不愿再有过多交集;二则也是为了掩饰自己转世的身份,从三岁起,她便在堡内打探各种温家的消息,夜晚还会潜入小树林,悄悄练习如风的内功心法,这些都是她不愿被人发觉的。所幸,因面上受伤,二小姐孤僻些也似乎是自然的,只是此刻,她为了文七一事,询问于温玉褚,到有些反常,也难怪他会如此说道。 温敏敏的大眼睛闪动,装作不在意,顺着温玉褚的话,还藏着些许调皮道:“灵姐姐也不认识文七哥哥?我还以为你们都和他熟识。哥,文七哥哥救过我,我想他能常来堡上,和我一起玩。” 要说前世的封敏,武功一般,才学普通,除了长相甜美迷人,曾被称为武林如风仙子外,也就撒娇的手段是一等一的。 靠着撒娇,她逃过了一次又一次辛苦的武功练习,仗着些许貌美和显赫的家世,她似乎不用努力,也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后来,她死了。死于十六岁最美好的年纪,死在所爱之人的手上,临死前,这些都没能救得了她。 但此时,这一招对于温玉褚还是很有效的。只听他轻咳了一声,想了想,有些为难的开口道:“二妹,你可能要失望了。文七他,很少会到堡上来。” 来了,也不会和我一起玩。温敏敏心知肚明地在后面加了一句,斜眼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大哥。温玉褚的模样,看上去是真的以为自家可爱的妹妹是看中文七这个玩伴了。 “为什么?”温敏敏斜着头,继续用带着天真的语调问道,“他家住得太远?还是家里管得太严?” 温玉褚摇了摇头,迟疑着,开口道:“敏敏,你若想找人一起玩,葛小刀和陆飞城都可以陪你。” 温敏敏眨了眨眼,看来文七这家伙的来历特别,不能为一般人道。这么问,不会有结果。 她想了想,决定再试探一次,于是有些委屈地轻声道:“听大哥这么说,是不愿我和文七哥哥一起玩了?他可是救过我的人呀……” 温玉褚被这句带着幽怨的话呛了好一会儿,才思量着,向自家还年幼的妹妹解释道:“二妹,你还小,有些事没法明白。大哥不愿骗你,只能告诉你,文七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们温家和他们家族确实交好,但他也不能时常到我们庄上走动,你就当是他家教严格罢。其实,大哥私心确是不愿你和他一块玩,原因可能要等你长大才会懂,你若是信大哥,就乖乖听哥哥的话,大哥不会害你。” 果然——还是不行。 温敏敏心中暗自回味温玉褚所说的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会是?若是同为武林世家子弟,温玉褚不会三缄其口这般谨慎小心。难道,他不是正派的子弟?还是,他和他的家族并非武林中人? 温玉褚已言至于此,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再纠缠不放就会让他生疑,今天就此作罢吧。 “妹妹自然是信大哥的。”温敏敏用糯糯的声音道,“我会乖乖听话。” “乖妹妹。”温玉褚疼爱地看着自家的妹妹,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早点回去歇息,别让林嬷嬷找太久,惊动爹娘就不好了。” 温敏敏点了点头。向旁看了一眼,道,“她们已经寻到我了。” 温玉褚回眸,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青衣的丫鬟,盘着双髻,有一些年纪了,衣貌寻常,却看着有些眼生。见少堡主望向自己,那丫鬟立马俯身行礼,很是规矩乖巧,看上去不像新到府上的。 “这是你屋的人?”温玉褚皱眉,印象中,温敏敏屋里除了林嬷嬷,也就红珠、绿衣两个贴身丫鬟,这青衣大丫鬟,到是第一次见。 “暂且是罢。”温敏敏答道,“拜师前几日,娘亲多调了几个丫鬟过来帮手。其实本不必,红珠、绿衣忙得过来,但娘亲一番心意,我就让林嬷嬷把她们留下了。” 温玉褚了然,未再多言,和温敏敏道了安,便目送她和青衣丫鬟离开,直到敏敏的背影消失,他才放心地回房。 但温玉褚绝对料不到,他会是这一晚堡内最后一个见到温敏敏的人。 夜半,传出温家二小姐失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