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遮住了马特的表情,却无法掩饰他声情并茂的念白。
我坐在原告席,配合他跺导盲杖的动作,掏出手帕假装擦泪,遮住自己僵硬到令任何一个导演绝望的表情。
“被告对我的当事人造成了近两亿美金的经济损失,同时带来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让一位知性、优雅、得体的女性,永远生活在黑暗中。”
“我的当事人露西尔在短短两个月内失去了工作,拜哈维·丹特先生所赐失去了遮风挡雨的住所和一份难得真挚的爱情。”
马特吸吸鼻子,“抱歉,我可能有点情绪失控。”
我在台下继续用手帕揩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在缺乏关键证据的情况下,陪审团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糊弄大师团。
马特的糊弄学本事远超陪审团成员。
他拿下墨镜,睫毛掩着玻璃珠似的黯淡双眼眨了眨,水光盈在眼眶里欲掉不掉,英俊的脸上写满忧郁。
“女士们、先生们,我的当事人露西尔·克兰,在遭遇丹特先生的袭击后心灵遭遇重创,我想这一点在近期的报纸上大家都有所了解。”
他说到这里,我掐紧手掌,极力把那句“你可闭嘴吧”憋回去。
马特接过陪审团成员之一递来的手帕擦擦眼睛,声泪俱下。
“试想一下,克兰小姐尚且是一位财力颇丰的富家千金。假设是其他人,甚至说我,在遭遇经济、身体与心灵的三重打击后,未来生活能否得到保障?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杀手、佣兵、超能力者和外星侵略军团,我们如何保证自己在遭遇不幸后还能拥有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哈维·丹特拥有足够维持犯罪活动的资金,而露西尔小姐应该得到一些聊胜于无的经济补偿。”
马特将墨镜戴上,转身在桌上拿起一沓文件。
“根据哥谭警察局提供的证据,我们可以证明从阿卡姆疯人院离开后的丹特先生不知何时拥有了一些自己的小小私产。”
他的语气骤然轻快起来,“比起让这笔资金成为双面人下次犯罪活动的支持,我更倾向于让它成为露西尔小姐这段倒霉生活的一丝慰藉。至少金钱不会与露西尔小姐分手,而美元与英镑之间也不存在替身关系。”
马修的发言完毕,全部陪审团为他鼓掌,我混杂在激动的众人间僵硬地拍手,艰难地挤出一个大概意思是感动的笑容。
快乐是他们的,而我只觉得吵闹。
不对,至少我还有钱,且觉得他们吵闹。
马特是一位优秀的律师,为了表现我的凄惨,他甚至把我在酒店里遭遇袭击的黑锅扣在了仍在蹲大牢的双面人头上。
我们取得了初步胜利,至少陪审团一致认为“可怜又憔悴的露西尔小姐”应该得到一定金钱赔偿。
我们成功迈出第一步,得到了法院的肯定,接下来如何把钱实实在在拿到手才是重头戏。马特的工作还没完成,我原本打算请他在哥谭某间私人餐厅用餐,被他拒绝了。
醉心于工作的律师先生甚至让我点了外卖送到我们稍后要去的东区慈善点。我去那里是为了检查领养家庭回访计划的执行进度和善款走向,马特单纯是出于安全考虑陪我一趟。
我们直接打车过去,比外卖还要快十几分钟。外卖送到时,我还在资料室和文件奋战,马特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门口守着,颇有门神风范。
他随手拿起桌上今日份的报纸,用手摸索着阅读,我们和平相处,直到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考虑过和他复合吗?”
“考虑过——”我脱口而出,说了半截才意识到被人套话了,转头瞪他。
马特仗着自己看不到我的表情啧啧摇头感叹,“你简直是为他着迷,作为朋友我要提醒你远离恋爱脑。”
“我没有。”
我恼羞成怒地一拍文件,抓了抓头发强调,“拜托,一个男人,有一张好看的脸和手感超好的胸肌屁股。他身上充满了秘密,恨不得把‘神秘’两个字贴在下巴上,唯独对你流露出一两分真情和依赖。难道你不会为他神魂颠倒吗?”
“我不会。”马特冷静道,“因为我不是同性恋。”
他吹掉墨镜上的灰尘,“也不是双性恋。”
“......外卖到了,”我冷漠地晃晃手机,“放在门口有几分钟了。请您帮我拿进来,可以吗,先生?”
“不客气。”马特摸到导盲棍,潇洒转身出门。
我庆幸地低下头,电脑上的档案刚翻了一个面,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其中还夹杂有马特的呵斥,“你干什么,小鬼?”
我急忙跑出去,看见马特一手提着外卖,一手像拎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似地提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逃跑不成,想在半空中扬腿踹马特一脚,被马特灵敏躲过。
“我看到他拿我们的外卖。”马特解释了一句。
男孩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红卫衣,可能穿了很久,早就不那么合身,所以让吊在马特手臂上的他露出一截小肚皮。
马特下意识颠了颠,“真轻,他是不是还没有一只猫重。”
小男孩对他怒目而视,“不许侮辱我!”
我注意到他尖瘦的小下巴和瘪瘪的肚子,下意识问道,“你就住在附近吗?”
东区是知名的贫民区,住在这里的小孩家庭通常不会太富有。
小孩立刻警惕地看着我,闭上嘴巴。
可惜他的肚子不听从他的意志,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
我明白了,他可能有段时间没吃东西,又看到路边有一袋被两个大傻子遗忘的外卖,才动了不好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