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假山石后,红柱绿瓦凉亭之中,身材娇小,脸蛋尚存两分婴儿肥的小姑娘,着一袭粉白衣裙,肃然着小脸立在青白石阶之上,目光炯炯地睨着眼前面色红白交加的大家小姐们。 她眼中没有斗败她们的欣喜,没有对未来命运会如何的惶恐,却有一股子倔强,一股子不甘心。 沈君珺袖中小手攥成了拳,小嘴不自觉地微微撅起,细看之下可发现,她的眼眶已有点泛红,竟被气得存了点委屈。 这份委屈自然不是为她自己,是为萧靖。 那个那天半蹲在她面前,坦诚告诉她,他的生活无趣又血腥的少年。 她不懂,不懂这些人是凭着什么在这嫌弃他的命格,嘲他克亲克妻。说起来这命中带煞一说,不过是一个和尚的批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言之尚早,这群人却已然拿他当煞神,见之躲避,背后议论指点。 她生气,她委屈,她替他不值。 明明她们,还有朝堂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没有他好。 假山之后,看了这一整出的三皇子朱瑾禹,伸出手臂在身旁尚年轻,还可称之为少年的男人肩上拍了拍。 半羡慕半欣慰,半真半假地道:“何憾之有!” 负手而立的萧靖没有说话,只背在身后的拳头攥的紧了些,抿着唇看着亭中那一抹稚嫩身影。心中却仿似因她的话掀起涛涌的波浪。 他的眸中闪过一抹别样的情绪,复杂难言。 “说的好。” 一片静寂中,一道清亮温婉的女声在凉亭后方响起。 情绪有些要失控的沈君珺微愣,微撅着小嘴倔强地看向身后方。 凉亭之后,一袭水蓝罗衫裙的窈窕女子带着一个丫鬟缓步走进凉亭,眸光清亮温柔地看向沈君珺,一边微屈膝同她见礼,一边言道。 “郡主不愧为我大梁之郡主,挽歌以为,郡主方才的一番言论,倘若萧小将军听闻,必定无憾。” 挽歌,当朝丞相之女,秦挽歌。 凉亭中,认出秦挽歌的女子,不由脸色更加苍白。 若是今日之事,被秦挽歌说与丞相听,不知那位高风亮节、忠君爱国的丞相,是否会在圣上面前提及。 胆子小一些的女子,身子都已微微打晃,万分后悔之前便不该随沈君瑜姐妹过来,纵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不该来。 此事若传出去,纵然圣上不会逐一怪罪她们的父亲,她们也必将受京都一些人戳脊梁骨,往后可还有何颜面出府,有何颜面谈婚论嫁? 这不算完,在秦挽歌出现之后,众位小姐身后的路上,又出现一名身着碧绿青衫裙的少女。 少女手执一根软鞭,笑声朗朗清脆,“没错,福乐郡主说得好极。”她杏眸瞥向众惶惶女子,脸上笑容灿烂,话却毫不留情,“本郡主也想知道,在场的诸位哪来的脸,竟也敢拿萧小将军命格说事,是家里父兄在京都都呆得太|安逸,也想让圣上做主,送家中父兄战场上走一遭吗?” 她竟也是位郡主! 有人从她的装扮、年龄以及手中的鞭,猜测到,这一位应该就是大梁唯一一位异姓王,广平王之女有煦阳封号的郡主蔡思琪。 她的身份加上她的话,这一下,包括赵嫣然、沈君瑜姐妹的众位小姐,腿都开始发软。 也不知是哪位小姐起头,意识到事情闹大了的女子,推诿起责任来。 “我、我们没有,话是赵小姐说的,我们并没有这样说……” “对对,不是我们说的……” 赵嫣然闻言,眸中一片惊惶冷然,伸出手指指向跟她们同来的小姐们,“你、你们……” 连沈君瑜姐妹,也都不动神色离赵嫣然远了两步。 赵嫣然注意到,瞪向沈君瑜,“表妹,你呢?你怎么说?” 沈君瑜微低眸,又瞧向她,露出一抹痛心神色,“表姐,你方才确实说的有些过了,郡主是我妹妹,萧小将军是大梁的功臣,你怎么能如此……”话未说尽,好似不忍说下去般。 赵嫣然如何敢相信,沈君瑜竟然将一切推到她身上,又如何肯认,当下怒目而视,面目狰狞,“沈君瑜,你……” “停。”正此时,碧绿青衫裙的少女,也就是煦阳郡主蔡思琪,扬手叫停,拨开一众小姐,走向亭中沈君珺身旁,对着有些懵的沈君珺粲然一笑,才转头看向赵嫣然和沈君瑜,言:“想狗咬狗便一边去,这个凉亭不欢迎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好清脆的一巴掌,一句狗咬狗定了所有人的性,众小姐脸色难看,却不敢多言,纷纷告辞离去。 沈君瑜也不敢多留,带着沈君珊匆匆离开。 赵嫣然丢了这么大的人,如何肯甘心,却也不敢再找亭中三人麻烦,咬着唇,愤恨地追着沈君瑜姐妹而去。 约莫会在另一处上演一出好戏。 亭中后半场都没轮到自己说话的沈君珺神色有点懵然。 她的情绪在秦挽歌和蔡思琪出现之后,便已渐渐平复下去,此刻小脸上只有对着两个少女的茫然。 茫然于她们为何会站出来帮她说话。 秦挽歌瞧着她有些呆有些乖的模样,掩唇笑出声来,只觉分外可爱。 蔡思琪就没有秦挽歌这样的大家闺秀风范了,她直接上手,伸手在沈君珺微圆润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叫到:“原来你就是福乐郡主啊,怎生得如此可爱。” 眼看着自家小主子脸遭人蹂|躏,话梅惊呼出声。 心疼自己小主子的听音,也忙阻止道:“不可。” 相比之下,沈君珺却木然了,抬手止了两个丫鬟的大呼小叫。 待蔡思琪松开手后,方才问道:“两位小姐是?” 蔡思琪扬唇,“我是广平王之女,蔡思琪。”她摸了沈君珺脸蛋一把,“你可叫我思琪姐姐。” 秦挽歌则冲二人微微屈膝,温婉道:“秦挽歌,我父亲是当朝丞相秦相如。” “哦。”沈君珺傻乎乎地应声,依旧不明白,二人为何出言相帮。 她们之前分明不相识。 蔡思琪与秦挽歌对视一眼,纷纷笑出声来。 假山后,三皇子朱瑾禹笑言:“本殿曾听闻,福乐这丫头在刚刚出生之时便睁开了眼睛,黑溜溜葡萄似的眸,瞅人就笑,了闻大事机缘巧合之际曾见过尚在襁褓的福乐,言她生有灵智,也是因此,父皇才会赐她‘福乐’封号。” 他瞧着亭中这会儿任由蔡思琪捏脸的沈君珺,笑叹道:“初看她面对一众小姐气场不减,还大气凛然出言护你,当真以为她是灵智在身,可这会儿瞧见她此番乖巧傻愣的模样,又怀疑‘生有灵智’这番言论究竟是真是假了。” 萧靖眼眸微动,看向三皇子,却见他并未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凉亭内,面含微笑。 他思量一番,微躬身冲三皇子拱手。 他听得明白,三皇子这是在劝慰他。了闻大师之言,无需过于看重,凡事不过事在人为。 沈君珺说出那样一番话,是因生有灵智吗?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在他看来,沈君珺会出言如此护他,不过是因为…… 小姑娘心思纯善。 他瞧着亭中小小年纪的女孩,一向木然的脸上,竟也微微牵出了一抹笑。 假山后凉亭中发生的事,身为主人的昭元公主不知是否有知,反正赏菊宴还是按时摆了起来。 宴席摆在园中正央,周边摆满各色各样菊花,众夫人小姐按品级入座。 沈君珺身为郡主,席位本就靠前,在蔡思琪之上。 虽说“煦阳”的封号,看似比“福乐”要尊贵,但沈君珺到底身含皇家血统,坐在蔡思琪之上并无不妥。 她刚落座,上头坐着的昭元公主竟冲她招手。 “福乐表妹坐那么远作甚,来,陪表姐坐吧,咱俩姐妹也好说说话。” 昭元公主此言一出,方才在亭子里的众位小姐,脸色顿时又是一白。 沈君珺再度懵,不晓得自己何时同这位尊贵无比的嫡公主表姐如此亲近了,因而这反应就慢了半拍。 就这半拍时间,另一道洪亮的声音于园中响起,语带戏虐:“姐姐想要人陪,弟弟来就好,福乐还是叫她未婚夫婿陪着好了。” 竟是三皇子带着萧靖阔步走了进来。 一众夫人小姐皆惊,纷纷起身行礼。 有一部分知道办这赏菊宴内情的人心下嘀咕,这三皇子也太让人意外,就算此番是为他选妃,他于暗中细细观察也就算了,怎还现了身? 另一部分不知道办这赏菊宴内情的人,一下子心思也飞快转了起来,纷纷猜测起三皇子出现和这赏菊宴之间的联系,有猜到一二的人,心底不由暗自心惊。 朱瑾禹阔步走向昭元公主,给自己姐姐见礼。 昭元公主嗔他胡闹,“怎地过来了?” 朱瑾禹笑道:“姐姐这赏菊宴办得十分热闹,弟弟瞧着欢喜,怎生就不能来了?” 昭元公主白他一眼,却也未再说话。 朱瑾禹一笑,在昭元公主身旁坐下,叫众人免礼。 然后看着尚站在下面的萧靖笑道,“萧小将军还不入席?此间虽有众多小姐在,但你自坐在自己未婚妻子身边,当是无碍的。” 萧靖瞧了沈君珺一眼,见她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瞅着自己,唇角微动,便冲三皇子和昭元公主拱了手,往沈君珺身边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