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越来越发现,师父笑着讲出来的话,内容常常很正经,师父一脸正色讲出来的话,多半都是瞎扯淡。
师父说要带他回浑夕山,他原本是不信的,不信也不愿。
浑夕是个什么劳什子地方,他毫无兴趣了解,再美的仙山也不过是石头和水,再牛的神仙也不过青灯古壁,哪里比得上他大唐太子的无限春风得意。
上天既要他了却尘缘,又何必先将举国繁华人间至耀一股脑全砸他身上。
每年生辰炼狱般的折磨,每每让他不想为人,但疼过了,他又还是想要为人,他看不到师父口中的红尘之外,更看不到自己哪里和神格沾边,他兢兢业业当着大唐太子,不带一丝一毫的含糊。
因为他不光只有师父,这世上还有一人,他称之为父皇。
五岁那年,他徙封中山王,父皇命两位秦府文学馆学士教他圣贤之书,治国经略,他勤奋聪颖,过目不忘。
八岁那年,他被册封为太子,诏书上写道,“中山王承乾,丰姿峻嶷,早闻睿哲,幼观《诗》、《礼》……”
因他这身奇怪的病,而从来不信佛也不信道的父皇却请了道士来为他祈福,他病情稍有好转,父皇又召度三千人出家,修建了西华观和普光寺,大赦天下为他祈福。
若富贵繁华如过眼云烟,他可抛可弃。
唯有这一人,他弃不得。
可师父毕竟是师父,他说的话,没有一句不应验的。
父皇感激师父对他年复一年的守护,总想给师父加官进爵,却被师父笑着推却。
如果父皇得知师父守在他身边,是为了有一天将他彻彻底底的带走,不知父皇还会不会容他在这长安城出现。
凡人一生,短如一梦。
似水流年,许多个月满中庭的夜晚,他印象最深的是暑热天,师父坐在月下啃西瓜的样子,堂堂太子之师,阶前人模狗样,关上门却是个不修边幅的奇男子。
“好甜的瓜,过来吃一块。”
师父揩了一把嘴角淌下来的汁水,热情的招呼他。
那日他正心情烦闷,臭着一张脸接过西瓜咬了一口。
西瓜是在井水里冰过的,冰凉清甜,沁人心脾。
他看着一地的西瓜子,眉头微微抽动。
“师父,神仙都像您这样吗?”
他按耐不住想要奚落他老人家的欲望。
奚落完了,随手将他日间差人从七味斋买来的卤鸡爪扔在石桌上。
师父荤素不忌,最爱吃市井杂味,哪家的卤鸡爪最好吃,哪家的羊肉汤最够味,他如数家珍。
师父乐呵呵的在敞开的袍子上蹭了蹭手,抓起一只卤鸡爪啃了一口。
“你这几日心情不好,难得还能想着为师,真是好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