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坐着马车一路狂奔,终于赶至付井镇。
已至深夜,街上虽张灯结彩的,这里却静寂如沉。往日风光无限的祝府门口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唯有几个乞丐垂着眼打着哈欠坐于路口。
祝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化为灰烬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别说是那些所谓生意往来的朋友,就算是行人都不愿意路过这。
刚才她们驾着马车往祝府方向走的时候,那街上的人都面露惊恐,一哄而散。
虽然落微早已从心语口中知道了此事,但当她站在这里,看着残败的祝府,还是生出了几分悲凉之感。
落微站了许久,眼泪随即就流了下来,一旁的洛洛安慰性地拍了拍她肩膀,她才擦干了眼泪,拉着洛洛和心语就往祝府走去。
落微本来不打算让心语跟着来受罪的,可她坚持要来,她也只好随她去了。
只是经历过那场大火后,她的身子便也不似之前,一直病央央的,走了一路也吐了一路。
落微和洛洛便小心翼翼地搀着心语。刚到门口,就从里面窜出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似乎很久没见过生人了,看到她们走进来,居然连退几步还摔了一跤。
待他看清楚来人的面目,不禁打了个激灵,揉了揉眼睛,怕自己看走眼,再三确认后才恭敬地问道,
“可是落微小姐?”
这声音又轻又脆,还带着几分惶恐稚嫩。落微是个急性子,一看是后厨王嬷嬷家的儿子小午,急忙走上前。
“小午,你怎么在这……”
话才说一半,便被小午拉住了衣袍,她蹲下来,见他满脸泪痕,摸了摸他头轻声问道,
“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那日我上完学堂偷溜去后山玩,怕被我娘发现责骂,我就跑回学堂睡觉。可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就发现我娘死了,全死光了……”小午轻声哭诉着。
“后来,我就随萧江哥哥收拾了所有人的尸体。今日我实在想娘想的厉害,就想回来看看……”
“萧江哥哥还活着?”
小午点了点头,他连忙站起来拉着落微往一个方向跑去。
徒留心语和洛洛二人留在原地,洛洛见心语面色苍白,便也不跟上去,留下来好生照顾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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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白桦林深处的玉梨园。也就几日的时光,却早已物是人非。
待她行到玉梨园深处,却因眼前一景骤然一惊。
梨树之外,有百米空地,生一葬冢,成十上百块墓碑横插其中,工工整整。
每块碑上都刻着端端正正的字体,远远望去,竟有一种远古的厚重感,带着难以言喻的荒凉。
这碑上的每一个人名,几日前都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给她做饭,为她洗衣物,亲切地喊她小姐……如今,都变成了一块块冷冰冰的石头躺在了这里……
源源不断的雾气自葬冢凝聚,缓缓飘散,弥漫在整个空地之中。
这数米长的无名葬冢,竟全由萧江和小午两人而为。
落微望着数百块碑石,眼眶湿润,她不知萧江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块一块刻好的。
……
“萧哥哥,原来你在这里……”
“心语还是告诉你了?也罢,你早晚也会知道……”
低沉的叹息自玄白的身影缓缓溢出,破碎虚空处的人影骤然回头,嘴角微微扬起,眼中一片惘然。
不知怎地,这声音竟有些透过岁月的苍寂感。落微抬头看向坐在梨树下的男子,眼神微微落在一旁洒落的酒壶,不禁悲从心来。
她忙上前两步,急声问道。
“萧哥哥,你没事吧?”
“我……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喝酒,我怎么会有事?”平板冷漠的声音自萧江嘴里吐出,他眼里的冰冷消散了些许,迟缓地抬起头,似是在缓缓回忆一般,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落微一愣,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萧哥哥向来是严于律己,他曾说过喝酒误事,从此便滴酒不沾。如今却……她微微抿住了唇,声音低了些许。
“你怎么了?你别这样,萧哥哥,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是啊,可我这样,算是活着吗?……”
萧江停住了声,神色寂寞。一饭之恩,他无以为报,所以就算玉梨离世,他也只能故作坚强,是以这些年他才会一如往常地操持着祝府的一切。
此时的落微站在他面前,淡紫的裙摆飘展,没人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瞧见她放在腿边的手微微缩紧。
她竟然无法回答他,她不知道要让失去所有的人好好活着究竟是对还是错。
“落儿,”有些怅然的声音突兀响起,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道,“自小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早已当你是我妹妹,你应该了解我。这么多年了,这每一日我都是捱过来的,所以这一次你就让我去吧,无需多言。”
他饮完杯中酒,毫不迟疑地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只是这杯里多了些东西。落微知道那是什么,可她阻止不了,也没有理由阻止……
“这辈子,有很多事都身不由已。其实十年前我就该死了。可我死不得,落儿,今天我终于可以去陪你姐了……我萧江自此之后与玉梨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诸天佛神,皆为我证……”
落微一愣,看向不远处的那张平静至极的脸,是她从未见过的释然,心底徒然升起一抹不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要彻底失去一般。
这辈子祝家欠他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给他的担子也太重太重了。
一念繁华一念灰,一念成悦,处处繁华处处锦。一念成执,处处相思寸寸灰……也罢,确实该放他自由了……
萧哥哥,从此你便和玉梨姐姐相伴至远,别再有任何牵挂了。
待最后一滴酒喝尽,鲜血自萧江嘴里溢出,可他脸上却悄然挂起了笑容,是如此地温暖灿烂,一如当年。
待萧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才轻轻上前,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晨曦微露,远处的钟声划破天际的沉静,或远或近地传递开来。
再见了……
萧哥哥……你放心地去吧……
这血海深仇我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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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玉梨草堂格外热闹,一个体态丰腴的男子插着腰站在门口,满面笑容,面色倨傲,待他转身看到玉梨草堂居然还有管事的出现在大堂时,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愤恨来。
这几年凌祝两家垄断了付井镇所有的药草生意。凌峰也就罢了,毕竟根基颇深,他也实在动不得。可祝闻添却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居然分了这一杯羹,让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他一直在旁伺机而动,好吞了这玉梨草堂。如今终于逮到了机会,好不容易等天都帮他灭了这姓祝的,怎么今日又有人冒出来了?
“呦,这是谁呀,我怎么都没见过?”
在洛洛身旁的小午见此马上附在她耳旁说道,来人正是付井镇最不好惹的恶霸秦老板。
洛洛听此,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恭敬地说道,
“秦老板,在下是玉梨草堂的新掌事。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呦,这祝家怕是不行了吧,找了个黄毛丫头做掌事?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秦老板,如果没什么其他事,请离开。我们还是要做生意的。”
“什么态度这是,我来当然是有要紧事!不然我是吃饱撑的?!我前几天要的鹿茸草怎么还没送过来?昨日可是最后期限,当初签本的时候可说了,没按时交货可是要赔双倍价钱的!如今你们这是又没给货也不赔钱,还想撵我走!怎么?!觉得我秦老板好欺负是不是?!今日,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还就不走了!”
秦老板的声音不小,再加上这话听着着实让人觉得不无道理,可谁都知道祝府近日刚遭此大难,无法按时出货是情有可原的,如今他这样来闹难免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实在对不住秦老板,你也知道我们最近什么情况,你放心,这货我们会尽快补齐给你送过去的。”洛洛毕竟在白苏国藏玉阁待过一阵,也见识过不少刁钻的老板,所以也算是耐着性子有条有理地解释着。
“呵。笑话,出了点事就交不出货?!还想让我多担待!小姑娘,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洛洛见此,只好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实在对不起,您说您想我们怎么补偿?”
“赔钱,还有货三天内必须交到我手里。”
“那您看赔多少合适?”
“明码标价,五百两!”
洛洛默默地朝一旁的小午使眼色,小午见此无奈地摇了摇头。
祝家的银票要已被那场大火都烧的干干净净,所剩不多的银两又为了给祝府上下百口人置办身后事,花的也是差不多了。
“我们实在交不出这么多银两。”
“没有?!”秦老板声音一粗,当下拎起小午的前襟便往一旁狠狠摔去。
“娘的!敢逾期又不赔钱,我秦老板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今日不给点颜色给你们看看我就不姓秦?!来人!给我搜!”
“是!老板!”
黑压压的一群人一呼百应,大摇大摆地就向里面冲进来,还有一两个跑的快的早已冲到账台翻箱倒柜地找着,弄出好大的声音。
洛洛和小午见状急忙上前阻止,奈何一个孩子和一个姑娘又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强壮的男人,不出一会,洛洛就被摔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老板!这里什么都没有!”
其中一个拿着几个空空如也的盒子急匆匆地跑来向四仰八叉躺在藤椅上的秦老板报告。
“妈的!再搜!”
秦老板一把接过盒子,看了一眼便气急败坏就向地上砸去。尖锐响亮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厅,以至于躲在小角落里的小午颤巍巍地抱着头,瑟瑟发抖。
秦老板见到大气不敢出的小午,便走过去狠狠地踢了一脚,嘴里还骂咧咧的。
“狗娘养的!说!你们草堂挣的银子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