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以后还是会一直同曲萦先生在一起,再也不用回到这里来了对吗?”
“说「一直」有些太笃定了,没有谁能一直陪着你的,娑萝。”尽管这句话一定会勾起悲伤的念头,但曲萦还是摸了摸娑萝的头发如是说道,“不过,只要你还需要我,那么我便确确实实,不会抛下你——可是呀,娑萝,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对于忍宗,对于……阿修罗。”
“原来是这样,先生是忧虑我会因为憎恨而迷失吗?”娑萝露出一个与她的年纪并不相称的、未达眼底的虚假微笑,“我不会的,曲萦先生……我明白的,我明白那个人是不得不那么做的,因为那是他的「责任」,所以我也不应该去责怪他才对。”
“就好像他按照道理也不该为此感到愧疚一样——我同样没有责怪他、乃至说出原谅的资格。”
“只是啊,先生……也许是我的修行不够,也许是因为这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不是能够始终遵照道理来的,即使我尽力说服自己不去憎恨他,却也没有办法,再将他视作从前那样亲密的长辈了呢。”
曲萦听着她仿佛十分平静的叙述,只觉得鼻中一酸,紧接着,便做出了一个、她从来都没有想象到自己也会做出来的举动。
她弯下身,紧紧地抱住了娑萝。
“没有关系的,娑萝。”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想要悲伤的话,就悲伤吧,想要憎恨的话,就憎恨吧……不是你的修行不够,而是人类这种生物啊,原本就不是按照道理来活着的呐!”
她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衣衫被沾湿了。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因此而伤害了自己呐。”
…………
在某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继宁彦与紫苏、羽衣还有辉漪之后,曲萦迎来了第四个托孤的对象。
——纸篱请求她代替即将不久人世的自己抚养她的女儿茗河。
即使年岁已经接近了这个时代许多人寿数的终结,但如果要以人的生长来计算的话,她现在其实应该正处在最盛的年华,然而无伤无病的纸篱却即将如同那许多人一样,在这个最盛的年华迎来凋零。
在经历了一场起因莫名但却结果惨烈的兄弟阋墙之后、挚爱的死去、曾经最亲密的妯娌与几乎视如亲子疼爱的侄儿踪迹全无这样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足以夺去她的全部生命力。
她的身上,几乎已经全然看不见曾经活泼、灵动、热情、爽朗的少妇的影子了——哀莫大于心死。
而在听纸篱说明了来意之后,曲萦在一瞬间忍不住想道,这些人们究竟是为什么,信赖自己为值得托付的对象呢?
明明自己已经搞砸了羽衣殿所托,当初还差一点自私地抛下了尚未成人便已失去怙恃的娑萝。
“……如若你坚持的话,我原本不该拒绝的。”曲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毕竟,我其实也真的很喜欢茗河,她那样的性情,更能给这见向来冷冰冰的屋子带来活生生的气息。”
“可是呀,阿篱,如果让阿修罗的女儿也成为我的学生的话……你要娑萝如何自处呢?”
“娑萝是个温柔的孩子,她当然不会迁怒于茗河,但愈是这样,我便愈无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将心中的痛苦一个人吞下去了。”
“我又怎么会没有想到呢,阿萦。”与她面对面坐着的纸篱这时终究支撑不住一般,用手捂住了脸,剔透的泪水从指缝间渗出,“可我还能怎么办呢,阿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