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章(1 / 2)温差·揽月明首页

杨奇是个好人。

但是没多少人知道。

以前上学的时候步西岸对杨奇了解得不多,后来高中坐同桌才算走近一些,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杨奇经历过什么。

杨奇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清醒的,他很爱睡觉,眼皮一天到晚没睁开过,高二会考过后,所有人的精气神都主动被动地提了起来,唯有杨奇,还是那副睡不醒的老样子。

有一次杨姜考得不错,又加上她过生日,就请同学搓了一顿。

饭后大家走得走,散得散,只剩下杨姜杨奇和步西岸三个人。

步西岸话少,郁温走后话就更少了。

他不喝酒,杨奇和杨姜中间显得异常清醒。

杨姜唉声叹气,胡言乱语,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杨奇身上。

“你别这样了,真的,哥,我喊你哥。”杨姜跟杨奇说。

杨奇喝得不少,他一喝酒脸颊会有一点点泛红,不过喝再多,脸也就这么一点红,不会再深了,再配上他那双睁不开的眼,就显得他好像在发烧一样。

他撑着下巴对杨姜笑,很不正经的样子,“来,喊一声哥。”

杨姜很认真道:“哥。”

杨奇晃晃悠悠打了个响指,“不错。”

杨姜很认真,“那你愿意好好的吗?”

“不是很好吗?”杨奇态度敷衍。

杨姜忽然就怒了,她一把掀翻桌子,踉跄着站起来,指着杨奇的鼻子骂:“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好好过了?杨奇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对得起你爸妈吗!”

杨奇摔倒在地,也不生气,听到杨姜说这话,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变化,只是慢吞吞起来,跟步西岸说:“哎,步总,来,把我妹妹扶稳了,她喝多了。”

步西岸伸手没扶杨姜,因为杨姜能站稳,倒是杨奇,半天没爬起来,蹭了一腿灰,步西岸弯腰把杨奇架起来,杨姜冲过来甩了杨奇一巴掌。

杨奇当时懵没懵步西岸不知道,但是步西岸当时有点懵,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扭头问杨姜,“你怎么回事?真喝多了?”

杨姜说:“你别管。”

杨奇嗤笑了一声,扒拉开步西岸,也说一句:“行,步总,你别管。”

“来,打,继续打,”杨奇把脸凑到杨姜跟前,“快,妹妹,打完回家,别给家里找麻烦。”

就这一句话,杨姜好像被惹怒一般,猛推了杨奇一把,她大骂:“谁是麻烦!谁觉得你麻烦!你是不是觉得你一天睡到晚就不会给我们家找麻烦了!我告诉你,你回头连大学都考不上才是真的给我家找麻烦!”

杨奇干脆就没起来。

他躺在地上,视线模糊,冷风吹得他不仅脸红,眼睛也在红。

过了好久,他才说一句:“我这样,他们就挺能瞑目的。”

杨姜一下子哭了,她找不到可以说的人,就跟步西岸说,拉着步西岸不松手,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

原来杨奇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医生,早年杨奇父亲只是一个片警,后来一步一步干到刑警。本来杨奇父亲的工作挺安全的,是杨奇母亲意外救了一个人,那人是个瘾子,因此杨奇父亲着手调查了一宗贩/毒案。

案子办得不算漂亮,先是打草惊蛇,然后殉了几个战友。

那段时间杨奇母亲担心杨奇,就想着把杨奇送到隔壁市的大哥家,结果还没来得及送,就被找上了门。

当时的杨奇不过十三四岁,最是反叛的时候,因为父母职业关系,他常年住校,只有放假的时候才回家,不少人都不知道杨家还有个儿子。后来杨奇为了赌气,干脆出门都说自己是邻居的孩子。那段时间,他听说爸妈要把他送到大伯家,扭头就跑了。

跑出去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找朋友们玩。

因为他在心里也知道,父母之命,他很难抵抗。

可再回来,父母连个全尸都没留。

后来再去大伯家,他就很少玩了。大伯大伯母的生活工作他都帮不上什么忙,唯一的能做就是不找麻烦。

怎么才能不找麻烦。

死人不会找麻烦。

但他不能死。

所以就装死。

两耳不闻窗外事,有事没事全睡觉。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假装它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了。

自欺欺人往往只能换来变本加厉。

白天睡多了,晚上自然就睡不着,睡不着的漫漫长夜里,那些狰狞的、血腥的画面就会一帧一帧地往眼前冒。

这个时候的杨奇往往很矛盾,他一面忆起他妈常说的那些:“别看我和你爸的身份说出去多风光,其实过得最没底,这些年医闹多严重,每回出事我都往后躲,以前没结婚的时候我都是往前冲的,现在为什么往后躲?因为你啊傻小子。你爸不也是,以前每回出行动说走就走了,现在为什么会提前发条短信?为什么结束了会先打通电话?也是因为你啊,傻小子。

“所以啊,我们根本不求你有什么多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什么大富大贵,没必要,生活就是柴米油盐,要不了几个钱,只要你能安安稳稳的,哪怕日后我和你爸忽然有个什么的,也能自行瞑目。”

一面又辗转反侧,把那些可怖的画面记得越来越清楚。

十几岁,别人都在做着各种武侠梦的年纪,他不是没想过,他怎么可能没想过,他想过很多次,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这么糊涂下去,父母是不是真的能瞑目。可是,他们瞑目了,他呢?

未来他也会长大,会变老,会死去。

等他死去的那天,他会坦然瞑目吗?

他不会。

他根本不会。

但是杨姜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杨奇真想和她走心说点什么她估计也不会往脑子里进。

于是杨奇就又端起了酒,只不过这次是跟步西岸说。

具体说了什么步西岸也记不太清了,因为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小事,他只记得到最后,杨奇问他:“一直往上爬,是不是又累又难堪?”

步西岸没答是不是,只说:“看你想要什么。”

没有人能体面地拥有一切自己想要拥有的,二代三代不从底层干起还要被人扣一顶走后门的帽子。

但是登顶看到日出那一刻,没人还会记得爬阶梯时经历的腿软心悸,往后回忆时,也只会说一句:与太阳交手,我从不后悔。

后来杨奇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改变,就是睡得少了,偶尔会问步西岸几道题。

最关键的一天,还是百日誓师大会那次,校领导不知从哪找来了几个军校毕业的学长,有一位学长在细雨中说:“我当时也没更多的想法,我就是想,既然大家都说我是我爸的后代,那我是不是该把他的警号续上。”

据说,每一位警察都有属于他自己的警号。

如果他殉职或者退休,那么警号便会跟着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