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在原地立下了空冢,标记了方位,刻下了简单的墓碑,徐青回想着他的指挥部遇到的一个个的干部,姓名,事迹然后全部记录下来。
他不确定那些人,是否已经全都死在了这片火海里,那这些人的姓名,职务,部队隶属都不能搞错。
有些事必须得做,有些东西必须记录下来。
人如果已死,便不能再补救什么,可火海中的垒垒忠骨却不得辜负埋没。
他不愿见到七十年后,人们连出现过这些人都不知道,在这异国僻乡寒冷积压之地,只找到几块孤零零的骨头。
他只想要有更多的人,了解到这些在无声中牺牲的战士:
胡乾秀,志愿军第 20 军 58 师参谋长,湖北阳新人。13 岁偷偷瞒着家人加入工**军,抗日游击队,先后任战士、班长、排长等职。1931 年,胡乾秀被推荐加入中国**党,胡的家人春天收到胡乾秀来信中,胡称自己已外出“做生意”,“现在生意形势很好,可能很快要做到家乡来了,哥哥在家不用担心”,满心欢喜,跃然纸上。1949 年新中国成立,直至战争结束,胡向家人坦白,家里才知道家里排行最小、年龄也最小的那个弟弟胡乾秀,此时已经是华*野*军的一名首长。
1950 年,胡乾秀进入南京某军队大学深造学习。同年,朝鲜战争爆发,胡主动中断学业,与怀有胎儿、即将分娩的年轻妻子告别,然后毅然奔赴边境战场。
1950 年 12 月 8 日,古土里美军主力总退却,下碣隅里机场已毁,陆战一师七团主力部队开始进行海、陆、空多面包抄,在古土里掀起大范围反攻,旨在消灭这里残存志愿官兵,于古土里备用小机场基础上,再造撤离港口航线。
五十八师此时实际已无再战之力,一万多人部队只剩四百余人伤兵,胡乾秀将他们编成四个敢死连,亲自上阵率领进行反击,准备一举夺回黄草岭高地。正当胡乾秀如往日一般皱眉研究部署战斗时,美军飞机却意外发现了指挥所的大概方位。
上午时分,美军战机进行大轰炸,大批炮弹以及燃烧弹在山野间被投下,呼啸一片的尖厉声与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包括胡乾秀和一七四团郝亮政委在内的指挥所全体首长、干部、干事和警卫员,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于晨间壮烈牺牲。
“老虎死了!”当消息层层上报,报到二十军五十八师师长黄朝天的手里时,他还十分错愕,不敢相信自己手底下最优秀最年轻的参谋长,就这么没了。
再三确认之后,军部不敢延误战机,立刻上报承芳洞九兵团、志司总部,消息很快传到了国内,直达中**委,甚至中*海伟人深夜办公的桌子上,惹起一声叹息,并亲笔签署下了一张烈士证书。
胡乾秀是朝鲜战争里,我国牺牲的第一位高级将领,也是长津湖战役中牺牲的最高级别的指战员。他的事迹永远留在了共*国历史的天空中,灼灼生辉。
胡生前育有两子,在他牺牲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就在二十天后,他的第三个小儿子,在南京军区*总医院的病房里哇哇大哭着降临了人间。
………
“同志们!拒用银元,打击银元投机贩子,这不是我们单单一个人的责任,是咱们南京上上下下全体市民们的共同责任和义务……”
大街上,有线电车上站着一位绿色解放装的男子,正拿着铁皮大喇叭向街上动员,路边的路人都在认真听着。
“军管会又在宣传,我们去听听?”
“听什么听,你个花头精,要买早就晓得买了,人民币,晓得不,咱们自己的发行的钱,你个小气吧啦的,我跟你讲哎必须支持!”
“行行行,回头我不收银元就是了……”
“哎?听说北面打仗了?”
“跟谁啊?”
“跟谁?你不看报吧,还北面?矬头矬脑的,你头伸过来,我告诉你……”
“老张,别装个跟人五人六似的,这个消息满大街的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哦,不就是跟美国人在打蛮。”
“哦哟,你稍的不得了,话那么多?”
“真的假的啊?美国老啊?我的个乖乖隆地冬,他们这假模假样的,刚刚帮旧政府这就又干上仗了?这事他们办的是真有点孬哦。”
“外国鬼子嘛,不都一个矬样——赖痞子一个个的,前些年哪些个飞行队胡乱吃喝,拿军官券票废纸一张付,你看过他们正经给过钱了?”
“也不知道打的怎么样了,最近一直在征兵,不会又打到我们这吧?”
“要不得要不得,我们现在是解放了的新中国,谁敢欺负我们,美国人也不行!”
大街上讨论声议论纷纷,到处是人流。
彼时,新中国江南金陵的老百姓们尚不知十几万人民解放军正在寒冷的异国他乡孤军奋战,消息传到南方来,还有些不明朗。
坊间口口相传,大家只听说北边又在打仗,党的部队在替大家保家卫国哩!
这时候,镇压反*命土匪恶霸的运动正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老百姓们自告奋勇,在大量工农无**级的火热建设下,城市和农村都百废待兴,人间充满喜乐。
大街小巷中,工人干劲十足,农民感受着土地改革的兴奋与喜悦,工农学校成立,妇女兴起解放运动,人人欢天喜地。
金陵刚刚重新划分城郊区,玄武区时称第一区,以区分旧一区,南京军区总医院就位于此间辖内。
医院外面的大街上,一家新银行刚刚在这里开业,人们争先围观,公安警察人流中观察着可能存在的旧势力匪徒特务,保护着人民安全,到处一片迎接过年的祥和新气象。
视线拉回医院内。
胡乾秀年轻的妻子诸云娟,正虚弱地躺在医院护床上,房屋简陋,却干练整洁,她看了看窗外大街上热闹的人流,又回过头来小心照看着旁边摇篮里的新生儿,脸上温馨带笑。
此时的她,还沉浸在新生儿健康无碍的喜悦中,不知道丈夫胡乾秀何时归来,更不知道丈夫的死讯。
冬,冬。
病房的门被敲开,诸云娟抬头看去,是丈夫的老战友沉云章的爱人来访。
“你怎么来了?”诸云娟含笑着,就要起身。
“哎,躺着,躺着,我就是来看看,你别乱动!”
沉的爱人赶紧上前扶住她再度躺下,然后把果篮放在一边,嗔怪道:“我说小诸同志,你也是,多大点人了还不知道轻重,好歹自己也是医生,咋不知道这时候好好休养呢?”
沉云章此时任一七五团政委,他和丈夫胡乾秀是亲密革命战友,一同去前线打仗了,连带着她和沉的爱人也关系密切。
诸云娟摇头笑着说:“哪有……”
“还没有!你瞧怎么着?我昨个就听护士说,哎——那十二号产房的诸军医呀?非要起来回岗位上,人是真敬业,被一干人劝了还不行,走廊遇上看病的老军人家属,还拖着病体跑过去帮忙!”
“哎哟哟!小诸啊,你说这女位同志是谁呀?”沉爱人夸张的说道,但是语气中并非是责怪,而是无奈。
看着诸云娟害羞笑着的神情,她微叹了一口气道:“我的个小祖宗哎,不是不让你上岗,这马上冬天了,外面风大,这坐月子的产妇哪能被风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