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许宁早上一进办公室,喧闹的办公室就安静下来,就像是班主任站在门口的高中教室,又不想学习,又迫于班主任的淫威,不得不做出爱学习的模样来。 许宁班主任环顾了四周,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气氛不太对。 许宁放了包拿了水杯,泡了茶,老干部似的下楼了。她今天的轮班,得坐二楼中文阅览室的柜台,帮人借书什么。阅览室里大部分是学生过来自习,借书的人不多。许宁自己去放新书的架子上抽了本小说看,翻了没两页就有人递了两本书在她面前。许宁扫了书,递去的时候看到来人袖口上一对通透的蓝宝石袖口,她一抬头,果然是陆子策。 太子爷大概真的是过来学习的。许宁来来去去好几次从未见他抬过头,注意力比那些正儿八经来学习的孩子们高了许多。但偶尔也会撞上视线,陆太子就会心一笑,冲她点点头,继而继续投入。 他笑起来实在英俊,身边好几个女学生都窃窃私语着红了脸。 许宁看着这样的陆子策猛然间竟然有些晃神,好像她很久早就熟稔于男人坐在那里专注学习的画面,好像她只要走过去,就能把他的微笑剪下来夹进自己的书里带走。* 过了一会儿有个同事过来换班,让许宁去一趟馆长办公室。 许宁进去的时候办公室就馆长一个人。馆长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依稀能见到几根白发,却一丝不苟得梳得整齐,看着倒比同龄人精神许多。 许宁还没有开口,馆长就讪笑了一番,搓着手解释了之前的失误。他话里说着是失误,但却都是安逸这个“道听途说就大惊小怪”的“丫头片子”一个人的失误,和他本人倒是没什么关系,他是受到了一时的蒙蔽。至于那天在库房做出“丑事”的却是另有其人,馆长并没有直言他们的名字,委婉的暗示了一下部门和职务。痛惜了一番之后又笑了笑解释:“他们已经引咎辞职,被调到社区图书馆了,为了他们的声誉,这件事就不继续追究了。毕竟也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小许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许宁被最后一句刺的火大,她扛得住纷扰议论,也不代表就乐意被人那么说。 但,昨天还含糊不清的事情,今天突然就水落石出。又是这么快的速度就处理了涉事人员,摆明了就是想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有问题。 许宁只觉得整件事太混乱,她隐约能感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在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但眼下来不及理清思路,她还没有继续问下去,馆长就继续道:“安逸反正也要调走了,这三个人的处分这段时间就会张贴出来,昨天的事情确实冤枉你了,希望你工作上不要带什么情绪。” 许宁福至心灵,突然道:“那这样的处理结果您知会过陆先生了吗?” “那当然那当然,陆先生知道这件事情以后非常震怒。但是这是非常偶然的事件嘛。”馆长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整个人都笑呵呵的,“小许啊,这个事情你还是跟陆先生解释一下,哎,说清楚比较好!” 许宁笑了笑,“我和陆先生那样的人物也说不上话,您看还是自个儿说吧。” 许宁下了楼。陆子策就等在电梯口,看见她还挺高兴,“你午休没?我们去吃个饭?” 有同事三三两两的走过去,其中一个妹子还颇为鄙夷的扫了许宁一眼,许宁还没有说话,陆子策却蓦然冷了脸,伸手拦住人家道:“你,刚刚为什么要白我一眼?” 许宁都愣住了。 被拦住的小姑娘叫袁淑,和许宁差不多同时入职,听说家里有一些背景,她也并不避讳这些,为人行事甚是高调。 本来是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乍一下被陆子策拦住却还是白了脸,强撑着很硬气的样子。许宁最近见多了陆子策温和的样子,并不觉得陆家太子爷有什么凶恶,此刻忽然见他又沉了脸色,复才记起当初拍卖会满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这人形若谪仙,却一身修罗的煞气。 但小姑娘分明“白”的是许宁。 袁淑心烦许宁不是一两天,她入职以来自持“身份”,向来眼高于顶,上次看到陆子策觉得自己一见钟情深陷爱河,有心搭讪一二,却一直被许宁占了位置,最近听了许宁勾引陆子策的消息,今天又撞见他们一起。袁淑职位不高,自然也不能拿许宁怎么样,白她一眼总是可以吧。 不可以。 反正在陆子策这里就是不可以。 细想起来,陆子策并不是轻易动怒的人,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淡淡说:“道歉。”许宁却很明显的感受到,这个人生气了。 和袁淑一道的同事们都站在一边,几乎有了去意,没人敢说话,午休期间电梯口也没什么人,就聚了他们几个,甚是突兀。 袁淑红了眼睛,嗫嚅着解释,说自己看差了眼。 许宁只觉得自己杵在一边甚是尴尬,她本想劝一劝,却觉得自己并没有这样大的身份来劝阻这位太子爷。 但陆子策分明是在保护自己。 许宁独来独往惯了,面对流言蜚语也多是冷漠以对,她以不在意的姿态忍下来,多也是因为她也奈何不了她们。 但现在有人站在她面前。 许宁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袁淑大概是急了,声音都带了哭腔,竟然跳过陆子策跟许宁喊话:“许宁你要不要脸的?勾引的人人都替你出头,我就看你一眼也不行了是吧!” 陆子策冷笑了一声。 陆子策有上位者惯有的姿态,他冷着脸的时候只觉得这人不好惹,但一声冷笑却像冷刃出了鞘,寒光毕现。 连许宁都瞬间出了冷汗,她在这一瞬间猛然有了危机感,但还来不及阻止,就听见陆子策说:“谁给你的脸?” 袁淑呆住了,连哭都停止了。 一边已经有同事劝袁淑赶紧道个歉,陆子策却并不太在意这些的样子,他眼神轻慢地扫过人群,“你们图书馆就是这样的风气吗?踩低捧高?” 许宁回过神来,想打一打圆场,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但好在陆子策并没有多说,也无意听取他们的“解释”,转身就走了。 许宁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的时候,就看到走出不远的人又没好气的回了头,“你还杵着干嘛?” 真是个祖宗…… 这样想着,许宁匆匆追了上去。 她一路跟着,觉得自己实在像个太子身边的丫鬟之流,一句“太子息怒”在心里百转千回,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太子却适时停了脚步,他转了转袖口上的袖扣,稍稍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许宁呆了一下,眨了好几下眼睛。 “嗯?” “哦哦哦没有没有,是我们图书馆让您……” “许宁,这一套的话你就别说来气我了。”太子皱了眉,“这么几年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许宁并没有理解陆子策突然熟稔的口气,她又实在不是善于社交的人,陆子策的脸色却在这沉默里慢慢缓和下来,许宁说不上来,只觉得对方极其失望的样子。 “还是谢谢你刚刚帮我。”许宁诚恳道。 陆子策淡淡道:“我袒护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李国安做z城图书馆的馆长已经五年多了。一馆之长说起来很好听,但实在是个清水衙门,他自觉自己尚值壮年,正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年初的时候陆家办宴席,大概牵扯到权力更迭的问题,这次的宴席格外盛大。李国安在商界的朋友给了他一张邀请函,他并不太看得起这种凭着父辈关系混上来的二世祖,甚至觉得陆子策这种毛都没有长全的小子不过是陆家庞大势力的一个明面上的代言人,真正的掌权者应该另有其人。 但其实陆家已经没什么人了,陆子策那些叔叔舅舅流放的流放,退休的退休,多半是不中用的。陆子策掌权以后,以前的许多事也都不好拿出来再说了。 大家都是冲着陆家来的,陆家主桌那边就格外热闹一些。李国安被安置到最最偏远的一桌,桌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大部分都端着酒杯走到别处去碰一碰运气,李国安在这个时候突然端起知识分子的架子来,他本该是个文人,又是馆长,实在应该是那些商界人士来结交他,没有他到处凑热闹的道理,但他自顾自得坐了一会儿,后来服务员都忘记给他们这桌上菜了,李国安只得讪讪的站起来,他又不敢走远,就顺着桌子装作打量周边展品的样子,慢慢挪着,他打算去找给他邀请函的朋友,也好过自己一个人。 朋友在主桌附近和一群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见到李国安过来,心里嫌弃他不懂眼色,但明面上就很热情得跟众人介绍,说他是一位读书人,是xx大学毕业的博士,大家就啧啧称赞,却像针扎在李国安身上。 最后开口的是一位年轻人,衣冠楚楚,举止优雅。他举了举酒杯,“我这里倒是有一批书想捐赠,不知道李先生是哪一处图书馆的?” “z城的市立图书馆,”李国安说:“我们一向是乐于接受社会捐书的,不过只接受一些具有文献价值和史料价值的。”他老学究一般端足了架子,年轻人听的很认真,频频点头,最后还表示那他实在是孤陋寡闻了。 李国安觉得这位年轻人颇有谈吐,正准备结交一二,但一圈聊下来,年轻人就被旁边的人邀走了,他走了以后,朋友才狠狠把李国安拉到一边,“你知道刚刚那是谁?你就装逼?你就摆谱?” 李国安不解。 “那是陆家太子爷,他要捐书你还端着?你就赶紧谢谢吧都是祖上积德了你搭上他这条大船!” 李国安正了正色,“再怎么说他也是商人,和我们图书馆能扯上什么关系……” “你啊你!”朋友痛心疾首,“你以为他家就是个商人?陆子策最近要扩张生意去z城,上上下下都非常熟悉了,你搭上他这条线,还愁找不到人帮你往上爬一爬?” 李国安皱了眉头,他不太满意朋友用了“爬”这个字,但这一层面的事情,他此前确实没考虑到。 接触过几次以后,李国安也存了心思,他听说陆子策一直有逛拍卖会的兴致,就托人买了一些珍贵的字画辗转送去,后来见面的时候又点了几句,陆子策虽然没有直言,但显然已经是意会了。再后来出了许宁的事,李国安觉得陆子策堂堂一个财阀公子,怎么也不至于被个小丫头拐走,处理上也就没太用心,晚上却接到了陆子策秘书打来的电话。 陆家的秘书,行事也颇为谨慎,再三叮嘱了要谨慎处理,不要给许小姐带来任何不便。 其实李国安之前对“那事儿”有所耳闻,不过是两个员工偷情的事,为难的是女方家里和他沾亲带故了些关系,这事儿闹出来太过难看,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敢包庇。 李国安上了心,火速揪了人出来,又安抚了许宁,自觉这件事做得十分完美,想着晚上是不是给陆先生打个电话说明一下,又不想表现的太心急。 就这么犹豫间突然就来了人,他隔着猫眼往外一瞅,都是警察。 陆子策进家门的时候接到秘书的电话,说事情都办妥了。他听了就听了,淡淡把电话挂了。 桌上还放了昨天的碗,他洗的干干净净,白瓷上流转着夕阳的光。 这实在是个面熟的碗,他昨天看到这个碗的时候还非常高兴, 但这大概只是她的施舍,她一直是很好的人,看不得人家太可怜。 而要命的是,哪怕是施舍,陆子策依然甘之如饴。 但许宁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