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春猎为搜,秋猎为狝。满山的猎物正是为了过冬而可劲贴秋膘的时候,却不幸迎来了以承元帝为首,浩浩荡荡的车队仪仗。 南山围场自前朝起便是专为皇家春秋狩猎准备的地儿,几百年的时间下来,自有其一套规矩,早在几个月前就已忙而不乱的准备了起来。 整个行宫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清扫过,收在库房的家具摆件也都一一对着账本子又请了出来,送来的被子枕头,床幔铺盖都要拿薰笼细细熏了,再放在日头下拍的松软舒适,京城里也自有打前的宫人们先带着主子们平日用惯的家什物件一一收拾妥当。 就这般直到了出行的正日子,是个天朗气清的好天气。此次秋猎,承元帝与方太后都是在的,张皇后也带了几个得宠的妃嫔一并跟了来,这么些人自是每一个都要带不少的宫女侍人,再加上跟随保护的车架侍卫,只从皇宫开始动身,再到到了南山围苑便已耗了大半天的功夫,这第一日自然是已做不了什么了,只得好好在行宫好好歇了,明日才正式开始围猎。 恩梵早已知道其中情形,又不必伴驾,便并没有跟着承元帝的仪仗一道凑热闹,而是在第二日时才带着申岳雷与石鱼到了围场。 他们似乎来的正是时候,一排高扬的牛角号呜呜长鸣,声响浑厚而悠远,撞着了树林山壁又沉沉的弹了回来,还连带着整个南山的回响,放佛天地间都在微微颤动了起来。 饶是恩梵并不好骑射之道,身处其中也不禁心神激荡,生出了几分兴趣,控马行进了坡下待命宗室子弟之中。本还有心寻寻小胖子等人的踪迹,只是周围众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并不好随意走动,加之围猎也已快要开始,恩梵便也作罢。 果然,号角声响罢后未过多久,承元帝便骑着一只枣色大宛名驹,身穿明黄骑服出现在众人面前,左右两边则跟一众银盔亮甲的禁军亲卫,也个个都是身姿挺拔,威风凛凛,众星捧月般簇拥在承元帝周围。 众人山呼万岁之后,下头自有人放出了一群早已备好的猎物,多已温顺的鹿羊为主,早已被围场这吹号擂鼓的动静吓得四肢战战,甚至有些明明已被放了,却还呆呆的不知道跑。 承元帝抬手开弓,在众人注目中放出一箭,果然便正中一只油光水滑的公鹿,这倒罢了,但那一箭竟竟是正正的射进了鹿眼之中,丝毫未伤了皮毛! 这一手便殊为不易了,便连跟在恩梵身后,本来对这场面很有几分不屑的石鱼都精神一震,扬声叫了一句“好,”旁的便更不必说,“万岁!”声轰然四起,久久不歇,跟在承元帝后面的后宫女眷们也是满面红光,捂嘴惊叫,与有荣焉。 承元帝其实也被自己这一箭吓了一跳,只是在这一片欢呼声中,却还撑得住天下之主的气派,放佛方才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一般,真真是面色淡然,不怒而威。 等得众人过几息功夫后,承元帝这举手压了压,朗声道:“此次秋猎,不计身份,狩得猎物在前者,朕皆有封赏!”说罢抬手一声大喝:“去吧!” 两边得以下场的禁军亲卫们早已迫不及待,随着这一声命令轰然应是,便争先恐后的纵欲而出,浑身的轻装亮甲在天光之下熠熠生辉,气派非凡。倒是恩梵这边的一众宗世勋贵子弟们,反应到底不及身经百战的禁卫军,虽说本是开始就在前头,却反而没能力争上游,且相互之间挤挨着,瞧来只会是越拉越远了。 刚刚一箭射穿公鹿双目的承元帝见着这一幕不禁有些感概,只说天下承平日久,这些宗室子弟们懒散惯了,竟是一蟹不如一蟹。 一旁伺候的魏安却是看出了自个主子心情不错,闻言只是恭着腰奉承着,又将承元帝方才的一箭拿出来惊叹拜服了一遍,魏安一向会说话,几句之后果然将承元帝的兴头又挑了起来,令人去后头禀报了方太后,自个要再亲自下场猎上几头猛禽来为太后添菜! 弄巧成拙的魏安也是心中一苦,却也不敢扫兴,只是小意劝着,直请承元帝定要多带几个侍卫才罢。 -- 而与此不远,立在另一头的福郡王却是并未上马入林,而是一直远远看着这从者云集、山呼海应般的场面,直至承元帝也在侍卫的拥簇下消失在眼前,这才面无表情,沉默的牵过了自己的玉雪白马,翻身上鞍,缓缓前行。 福郡王身后未跟侍从,却是跟了一个一身长衫,发间都已有些斑白的中年男人,似乎时时都有数不清的天下大事都放在他的肩上,额头都有深深的纹路,浑身都透着一股忧国忧民的气质。 “郡王,此事,还是不妥……”忧国忧民的男人沉思了良久,终于还是催马上前,跟到了福郡王近前不远处低声劝道:“我们此刻并未处在弱势,又何必冒此大险?如今宗室之中,能与王爷一拼的只剩叶氏,我们只要顺势查清此事,让叶修文身败名裂,便……” “便可被过继做太子吗?”福郡王面色晦暗:“圣上有多厌恶我,邬先生是看见了的,便是叶氏当真身败名裂,邬先生能保证皇叔就定会选我吗?” 邬先生面色一顿,又小心道:“总是,要试试才知,何况还有东陵之事,王爷若能将此事查清,便是圣上,也总要承您的情……” 福郡王闻言撇了嘴角,露出一嘲讽般的笑:“要试到什么时候去呢?我已近而立,上头那位却还未到知天命之年,便是当真过继我做了太子,史上这个岁数的太子又有几个是真的登基,寿终正寝的?这还是亲子都不行,邬先生觉得,早已被天子厌恶的在下,可能有那般幸运?” “可,可是这般仓促,总是……总是……”邬先生面色犹豫。 “仓促可不是正好,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旁人自更是全无准备,胜算不就更多几分?”福郡王面色冷静,话语中甚至有几分关怀:“邬先生,你年纪大了,这般劳心劳力之事已不适合你来干,倒不如等得诸事落定后,只待含饴弄孙便是。” 这个邬正,早在先太子还活着时,便已是东宫的幕僚,之后也一直跟在福郡王身侧,赵恩霖以往看在亡父的面子上,对他一向尊重,这十余年来,福郡王也都是按着这人的劝告行事,忠孝礼让,礼贤下士,想法设法巴结抢去他皇位的承元帝! 只不过,收效甚微。 福郡王眯眼瞧了瞧行宫前头承元帝方才射鹿的地方,恍惚间便好似瞧到自己日后黄袍加身,围场行猎的场面来。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论他如何孝敬小意,承元帝照样不会多瞧他一眼,无论他如何亲善兄弟,也并没有得来弟弟们的拥簇拱卫。想要的东西,靠求是求不来的,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拼着送出自己手下的人来清查东陵之事,讨好一个本就厌恶他的人欢心? 在他本欲彻查东陵之事时,一场风寒却是让他在病榻上想清楚了,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应该站着拿过来,他为何要跪着去求? -- 与此同时,早已跟着众人进了山林的恩梵,自是不会想到她的生死仇人已然决意改求为抢,本就没打算求什么名次的她,这会正寻着阴凉处慢慢牵马而行,远离了众人一哄而去的大型牲畜,只是看着些野兔雉鸡之类的小东西,算是过把秋猎的瘾。 只是不知是她运气不好还是本事不够,一路行来却是除了些飞鸟鸣虫,就再未看见什么猎物,她身后的申岳雷与石鱼虽有着一身好本事,但因自小在茫茫西北,也着实摸不透这老林子的路数,在这事上也并无什么助益,不过好在有他们在便不怕迷路,恩梵便也放心大胆的随处乱逛。 这般行了多半个时辰,恩梵都已打算放弃打道回府之时,迎面却是忽的传来了一些声响。 恩梵还未来得及高兴,身后的石鱼便立即看出了过来的不是什么猎物,而是一个人,还是个熟人。 一身禁军轻甲的赵恩禁。 许是上次在诚王府为他与赵娴说话的的事被赵恩禁知道了,赵恩禁后来也对恩梵热情了许多,譬如此时,一向沉默寡言的人也主动与她开了口:“恩梵,怎么独自在此?” “噢,那边人太多,我想找点雉鸡野兔什么的,你呢?” 赵恩禁倒是丁点没有顾及恩梵面子的意思,坦言道:“嗯,那边人太多,我想自个找些猛禽。” 好在恩梵才不会为此自卑,闻言反而眼前一亮,记起了赵恩禁上辈子猎到的斑斓大虎,想来就是这一日。 “那我便等着堂兄独占鳌头了!”恩梵面色真诚,拱手笑道。 赵恩禁似有些不好意思般低下了头,转了话题道:“我过来时,在那边浅溪旁的灌木里瞧见了些雉鸡,颜色鲜亮,便是不吃肉单将尾羽拔下来插瓶也使得,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找的到。” 这些鲜亮的东西母妃并不用,但想来张皇后见了会喜欢,恩梵闻言便想到了这一茬,开口谢过后,便也带着石鱼二人朝着赵恩禁指引的地方大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