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嘶声大叫，也没有涕泗横流，沈谅突然变得很平静。

他只是跪下来，轻轻地放下那截断臂，然后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拂去覆盖在那具人形树雕身上的火山灰。

很快，火山灰下，露出男士衬衫领口的一角。

沈谅不再继续，跪着向前爬行几步，找到另一具人形树雕，又开始重复刚才的动作。

如此这般，当找到第六具人形树雕时，沈谅终于认出了那条粉红色的裙子。

那是张小雨最喜欢穿的一条裙子，因为是他给她买的。

所以，尽管粉红色已经脏成了黑红色，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沈谅的动作，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

其小心程度，好像考古人员在清理一件刚出土的文物，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伤。

当张小雨脸上的火山灰，还剩下薄薄一层时，他甚至不敢再用手去触碰，而是把脸凑过去，鼓起嘴，轻轻地吹着气。

火山灰飘散而去，终于露出下面那张半是树皮、半是人皮的诡异面孔。

他看不清这张面孔。

即便掩去已经满是褶皱、裂痕，如同枯树皮一样的那半张脸，他也还是看不清楚。

眼泪和尘土，已经把另半张平整的脸，搅得一团糊涂。

于是他脱下衣服，沾着口水，先是额头，再是眼角，一点点把那半张脸擦拭干净。

然后他异常平静地凝视着这张脸。

哀莫大于心死，他已经悲伤到无法悲伤，便只是凝视。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身后响起田渊冴的声音：“小子，你不会想在这，枯坐到死吧？”

沈谅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一样。

田渊冴又说：“我知道，你是抱着必死之心来到这的。我也是。可现在既然没死，那就要好好活着！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懂得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但我看得出来，这些鬼东西都怕你！”

他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中，即便以他的老眼昏花，也能感受到周围的暗潮涌动，“小子，相信我，你绝不是一个普通人！我甚至觉得，或许你小子能拯救这个正在变得一团糟的世界！一想到这些，连我这个一条腿都迈进棺材里的老家伙，都想再多活几年了。你又凭什么想死？你就不想把这些鬼东西斩尽杀绝，让它们哪来的就滚回哪去？小子，你到底听见我说什么没有！？”

沈谅听见了，于是他身子动了动，抬起头，看向田渊冴。

田渊冴突然觉得，看着自己的是一个陌生人。

虽然他跟沈谅，本就是陌生人，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好像从这一刻起，完全变成了另一个陌生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毫无生气，像是一个死人。而一个死人，看什么东西，自然都像是在看着一个死物。

田渊冴被这双眼睛看得浑身不舒服。

“我得带她一起回去。”沈谅说。

语气平淡得很，没有什么抑扬顿挫，每一个字都在同一个音阶上，像电子书的人声朗读。

而且他说这话的口气，好像他要带走的不是一具尸体，只是一个寻寻常常，挂在身上就能带走的小物件。

田渊冴皱着脸，“这恐怕有点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