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上房内,里外都是静悄悄的,丫头婆子们一应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贾母近日不爽,昨夜又走了困,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时才睡了会儿,白天起来时便有些撑不住,好容易过了晌午用了点子粥,便由鸳鸯服侍着宽衣歇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已是时了,唤了声鸳鸯,便见鸳鸯进来了,丫头们端水递巾,井然有序地服侍贾母起身穿衣,才收拾毕,便听外面丫头道:“二太太来了。”
而后便见王夫人慢慢进来了,请了安,含笑道:“如今天还冷着,老太太素来都不歇午觉的,怎么今儿歇了?”
贾母笑道:“昨儿夜里走了困,今儿就撑不住了,到底老了,不如从前了。”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正是康健的时候,哪里当得起这个老字?”
贾母笑笑,不语,王夫人闲闲又问了几句,贾母便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
王夫人道:“媳妇想着外甥女儿快到了,也该预备些住处和衣裳了。只是人还没来,这尺寸不知道,针线上的人不好动手。倒是料子我让凤丫头看了看,倒是选了几样,正预备让老太太过目呢!”
贾母道:“你想的很周到,既如此,便拿了来我瞧瞧。”
王夫人忙叫丫头去让外面的婆子抬了几个箱子进来。一一打开来看,皆是些上好的料子。只是贾母心疼爱女骤逝,如今唯一的外孙女儿要来,自是要给她最好的,这些东西虽好,却都是平常的,哪里能看的上眼,贾母便蹙了眉,道:“你如今也越发不经心了,这些料子也只合给丫头做衣裳罢了。你如何拿得出手?”
王夫人赔笑道:“老太太不知道,如今上用内造的,越发不堪了,这还是好的了。”
贾母道:“若果真如此,便罢了吧,真要拿了这些出来,可不笑掉人家大牙了?”又叹一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万事等着你们,日子便不用过了。”
王夫人听这话不像,忙站起来,一声不吭。
贾母叹一口气,正在这时外面丫头掀起帘子来,只见几个丫头婆子抬了几个箱子过来,王夫人有些莫名其妙,只见那几个人都是贾母房里的,其中一个还是原来贾母派到宝玉房里的珍珠,越发觉得奇怪。只见她盈盈上前一福,笑道:“老太太说的可是这几样?”说着令婆子打开那几个箱子,只见两箱是绢纱绸丝之类,料子极好,都是些素净的颜色,却是今年新上的料子。另一箱是首饰簪环之类,多是银器,玉器,玉器也多是白玉为主。
贾母便叫拿了一匹藕白色的轻纱出来,眯眼看了一回,笑道:“这也罢了,只委屈玉儿吧。”
又听那珍珠笑道:“我们可真真是等急了,也不知道这林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到呢,这老太太巴巴的准备了这么些个好东西,可把我们眼馋的不得了。”
贾母笑道:“呸,没见识的东西,如今你不在我身边伺候了,这眼界竟越发小了,这么些东西就看住了,真白活了这么些年了,也不怕丢了这辈子的脸面!我说呢,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珍珠听着这话有些奇怪,竟是有话外之音的,又见王夫人站在边上脸上带笑,如没听见一般,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便笑道:“我们小孩子,哪里比得上老太太的见识?日后但凡能在老太太身边学的一二,也够我们受用一辈子了。”
贾母听了这话,倒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了,你这丫头懒劲发作,又想偷懒了。这可不成,快叫人来,带了她做活去,可不能白放着这巧手不用!”
鸳鸯笑道:“她虽懒,于正事上却是一点不误的,老太太宽厚,饶了她吧!”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又说笑了一回,王夫人便告辞出去,贾母也不留她,只在榻上歪着,鸳鸯跪坐在一旁,替她轻轻捶着腿。木几上紫玉四脚麒麟吐珠香炉里,袅袅地燃着香,几乎让人昏昏欲睡。
好半天,方听贾母道:“把我屋里的纱帐还有窗纱都换一换,也快开春了,还堆着这些冬日的,看着烦的很。”
鸳鸯道:“是,帐子就选那顶雨过天青绣竹报平安的,窗纱帘子也选些清爽些的颜色,人看着也能精神些,老太太看着可好?”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又一时想起方才王夫人身上的紫绛红对襟绣褐色蝙蝠的褙子,鬓上金凤镶红玛瑙流苏钗,心头便觉火起。成年到头要做贤良人,鲜亮颜色轻易不上身的人,这会子倒是得意了!当别人都是瞎子傻子么?
王夫人进了房,便对身边的贴身大丫头彩云道:“去,把宝玉房里的丫头都给我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