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过后的第二日是休沐,一大早,二狗袖子里揣着几本奏折站在乾清宫外,趁着一鸡出来的时候凑了上去。
“鸡老大,皇爷今日看着不是要发火的样子吧?”
一鸡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去替皇爷给长春宫传信儿,才转过头来看了看二狗的袖子。
“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折子?”
二狗轻轻点了点头:“锦衣卫派去登州的回来了,确实跟陈守章说的一样,登州府不少百姓弃田逃家,因为没办法缴足了粮税。”
说话时,二狗左手手指朝下,先比划了个“二”,又比划了个“七”。
一鸡立刻懂了,那帮狗杀才竟然设立了二十七种苛捐杂税。
他回身看了一眼东暖阁里正在看书的皇爷,心中也有些踌躇,这些日子皇爷难得有了一时的松快,要是再被毁了好兴致,只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还没等一鸡想好说什么,他又看见二狗弯下腰从靴子里掏出了一卷银票。
“这是谁给的?”
“昨儿下午英王府的亲兵送我宫外宅子里的,放下就走,把我老子娘吓了个半死。”
他们四个大太监只有二狗的爹娘还在世,前两年二狗擒获张玩的时候立了功,皇爷特意开恩让二狗把家里爹娘接进了宫,还赐下了宅邸。
“四千两银子。”手指头在这卷带着自己袜子味儿的银票上一弹,“这是给咱们四个一人一张,鸡老大,你说这钱咱们拿不拿?”
二狗生得孔武有力,一双眼睛却不小,他巴巴地看着一鸡,颇有些像只大狗子。
一鸡知道这看着傻憨憨的狗子心眼儿也不少,明着是问他收不收这钱,暗着则是问皇爷到底对英郡王一系是什么心思。
作为领头大太监,皇爷单独召见四鼠的事儿也不瞒他,一鸡就算不知道皇爷到底对四鼠吩咐了什么,心里也清楚有那么几次定是为了英郡王府的。
只不过这些话他也不能对二狗说。
“皇爷前几日刚免了江西监察御史的职,又派了监察御史里功名心最盛的姚迁去江西,你猜这钱咱们收得不收得?”
听一鸡这么说,二狗顿时觉得手中的银票烫手了:“那我赶紧找个小孙子给送回去。”
“倒也不必送回去。”一鸡又遥遥地看了一眼皇爷,“这钱如何处置,得让皇爷做主。”
二狗一听,连忙把银票往一鸡的手里塞,被一鸡抬手挡了回去。
容貌俊美的太监首领脸上是掩不住的嫌弃:“你下次洗脚的时候多用些皂丸子,要不用撒点香露,一双臭脚也敢在皇爷跟前伺候!”
说着话,一鸡抬手用袖子扇了扇风。
生了一双臭脚的二狗顿时苦下脸来。
一鸡也不与他多言,又找了个小太监拿了个烧着白檀的小香炉将几张银票好好熏了熏,这才连人带钱一并送到了御前。
看着锦衣卫调查登州府的结果,就算心中早有预料,沈时晴也着实有些惊讶。….
整整二十七种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硬生生将登州百姓敲骨吸髓,可锦衣卫搜尽了登州知府周庶等七人家中,也不过得银三万两。
要说贪,这些人确实贪了,可这数额却远远对不上。
周庶等人事到临头,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锦衣卫的手段之下将自己所行罪状都交代了个干净,却都说自己只贪了这些钱,并没有藏匿起来的钱财。
那钱呢?
数年以来登州百姓的民脂民膏去了何处?
沈时晴拈了下手指,面上忽然一笑:
“陈守章上书让朕减税裁军,却没有检举周庶等人贪污,一鸡,你让人把
陈守章带来……不,你们两人收拾收拾,陪朕去一趟北镇抚司。”
听说陛下又要出宫,两个大太监连忙跪下。
二狗趁机把英郡王府送来的银票拿了出来:“皇爷,英郡王府给奴婢送了这么多钱来,奴婢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
看了看那一卷隐隐散发香气的银票,沈时晴摆摆手,她昨天那么下了赵勤仰的脸面,他自然会想尽办法讨好她的身边人:
“他既然愿意送,你们就多要些,正好都拿去做火器。”
说完,沈时晴站了起来就打算换掉自己身上的云龙纹直身袍,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看向这两个一直伺候在自己身边的大太监:
“英郡王一系在江西作威作福,所得净是些不义之财,朕早晚有一日让他们都吐出来。他一个姓赵的藩王都是如此,你们看见钱的时候,心里也掂量掂量。”
皇爷这话听语气仿佛只是随口说出,可毫无疑问,这已经是最直白的告诫了。
一鸡二狗恨不能把脸埋在地上。
“皇爷放心,给奴婢们多挂几百个胆,奴婢们也不敢拿自己不该拿的!”
说完,一鸡看了二狗一眼。
二狗的脸上已经密密麻麻都是汗。
见状,一鸡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被人唤从大牢里提出来的时候,陈守章心中甚至有些欢喜,自从被锦衣卫驮死狗一般地带来了北镇抚司,除了开头几天有人来提审之外,他日复一日地被关在黑牢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要是早知道在北镇抚司门口抬头看的那一角天是他这数十日来最后一次站在晴天之下,他说什么都要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