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西北风,自遥远的鲜卑利亚荒原吹往南中国的时候,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自东北方的福州港起航,历时一个月,终于赶到了暹罗王国的北榄府。
这里是昭披耶河(湄南河)的入海口,距离暹罗王的都城吞武里,只有一百五十里左右了。
林乔荫缓缓走下他所乘坐的巨舰,好奇的打量着这早有耳闻的异国风情。
在林乔荫的身前,此次册封暹罗王的正使,军机处行走,理藩院侍郎庆桂,已经吐的浑身瘫软。
他在几个兵丁的搀扶下,急不可耐的往陆地上奔去。
这位满洲老姓章佳氏镶黄旗人上人,出身不凡,他的父亲就是雍正时期的著名宠臣尹继善。
这边庆桂刚刚由两個常年在海上飘荡的福建水师士兵扶着站稳,那边又传来了噗通的一声。
脖子上缠着大辫子的使团笔贴式恩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林乔荫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还是赶紧奔过去,把摔倒在地的恩明扶了起来。
林乔荫乃是福建侯官人,生于海边,长于海边的他自然是不畏惧航海的。
搀扶起了恩明之后,林乔荫低声提醒道:“大人没摔伤吧?这适应了海船上的起伏,骤然到安稳的陆上,反而会不习惯的。”
恩明赶紧在林乔荫的搀扶下站起来,并理了理身上的官服,掸掉了沾上的沙土,有些自嘲的一笑。
“这乘巨舟行于这万里波涛之上,还是得靠你们这些闽粤人士,我这北人,看来是习惯不了了。”
林乔荫陪着说笑了两句,谈话并没有深入,因为他知道这位看着只是个笔贴式,不如他这册封副使显眼,但实际上大有来头。
恩明是满洲镶蓝旗人,老姓觉罗禅氏,刚刚赴任闽浙总督的钟音,便是其父。
而恩明的真实身份,乃是内务府都虞司的主事。
这一点,很不寻常。
因为内务府的官职一向都只给上三旗,也就是正黄、镶黄、正白三旗的。
恩明一个镶蓝旗出身的人能进入内务府做官,乃是因为他实际上是皇帝的密探。
自粘杆处被废弛之后,皇帝需要眼线的时候,就会从非上三旗秘密培养的旗人中选员。
不过嘛,林乔荫冷冷一笑,乾隆初年,皇帝精力旺盛,还在励精图治的时候,选员还选得力,监控也很有手段。
可是到了如今,皇帝自己都开始花天酒地了,内务府那帮胆大包天的奴才,哪还会尽心尽力。
而且能得到皇帝真正信任的,也就是在京城的驻京八旗,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十几二十万人,能出多少人才?
人才乃是人之精灵,靠的是基数够大,在万万人中卷出来,那样的,方才是真人才。
你就这十几二十几万人的盘子,二十年能出三五个,就要算很了不起了。
而这三五个,还有全国各处督抚将军的前途,谁会来给皇帝干密探。
是以,恩明这个我十全精心挑选的旗人中能力卓异者,在二十岁中举,做过几年四川江津知县的林乔荫看来。
恩明要是生在侯官,保管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只配去酒楼里面当个算账先生。
而这边恩明只有二十多岁,勉强算是缓过来了,那边实岁三十四的章佳.庆桂还在晕着呢。
虽然已经不吐了,但还是感觉天地在旋转,脑浆子似乎还没有复位。
可他是正使啊,让暹罗人看见他站都站不稳,肯定有损形象。
于是随员们从船上搬了一把大椅子让庆桂坐着回回神,兵丁们又在外面挡着,不让暹罗的官员过来,确保一下庆桂的体面。
但这样拦着不给个说法也不好,于是晕头转向的庆桂冲贴身师爷挥了挥手。
师爷过来对着林乔荫一拱手,“林大人,侍郎可能是染了风寒,身子有些无力,需得休息一会,还请您上前,去招呼一下那些暹罗人。”
“这...不太好吧。”林乔荫略作迟疑,“庆大人乃是主使,满洲贵胄,身份高贵。我这小小举人上前,恐有失朝廷体面啊!”
师爷深知庆桂确实起不来了,当即笑着说道:“林大人乃是闽省饱学,见一蛮夷外邦足矣。”
说罢,包衣出身的师爷,还撇了同样正在回神的恩明一样。
好嘛,我乾隆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探,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是谁,只不过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恩明张了张嘴就要动腿,因为皇帝派他以使团笔贴式的身份南下,就是有点不相信两广总督李侍尧和广州将军杨宁了。
乾隆觉得,这两人全是在说河仙的好话,前期与河仙和暹罗接洽,也是他们办的,怀疑他们已经被收买。
所以才特意让册封使团从福州出发,还专门选了恩明在使团中,就是想看看暹罗,特别是河仙的真实情况。
可恩明嘴都张开了,一迈腿也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于是他很明智的收住了脚。
嘴里原本要说的‘我随林大人前去’也变成了,“林大人太过谦了,还请先行安抚一下。”
眼见皇帝密探都同意了,于是林乔荫拱了拱手,带着几个随从,施施然走了过去。
过了码头,果然见暹罗官员早已等候多时,双方问答了几句,前来接待满清使团的,是郑信的亲侄子宫坤摩罗多,汉名郑聪礼。
郑聪礼实际上是在郑信已经称昭之后,才从大陆上下来的,基本要算是清人。
林乔荫虽然是闽东人,但他祖母是闽南人,潮州话又与闽南话大差不差。
两人聊着聊着,不自觉开始不断夹杂闽南词汇,把几个跟林乔荫过来的旗人小官吏,听的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们只见郑聪礼和林乔荫两人嘴皮子一阵上下翻飞,好似念经一般嘀嘀呱呱的,努力听了一会,实在是听不懂,然后就没有兴趣了。
恰在此时,一阵鼓乐声响起,十余位穿着黄、绿各色清凉暹罗筒裙的女子进来了,伴随着鼓乐,她们且歌且舞。
此时吧,旗袍其实很难看的,后世看见的那种非常显身材的旗袍,大多是清末民初改良的。
而这些旗人吏员自小长在京城,来来去去十几万人都是亲戚,除了练就满嘴吉祥话的本事,也看腻了一张嘴皮子比他们还溜的旗人大妞。
至于八大胡同嘛,此时才刚有个影,压根还没开始上强度。
同时,皇帝一般也不太允许北京城有这些玩意,觉得会影响我驻京八旗的勇武,腐朽他的意志。
是以就算有些,那也是遮遮掩掩的,更不是普通旗人能消费的起和敢去消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