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颇为动感情的发言,让讨论的势头刚刚起来,就陡然坠入谷底。
是啊,电影终归是要面向观众的,主创一味自嗨,本就是拍片大忌。
凡是在圈里摸爬滚打过的,从导演、幕后再到演员,都能明白一个道理。
编剧的笔下世界是A。
导演的分镜想象是B。
演员的演绎诠释是C。
服化道、摄灯录再加上特效、音乐多重叠加,最终呈现的综合效果是D。
等到电影上映传递到观众那里时,可能已经是XYZ。
编、导、演三者的主旨与私货,能被观众感知到的不过十之二三。
而且限于观众个人的认知与三观,排除曲解和偏见,能够最终与主创达成“思想共鸣”的,十分之一已然是理想状态。
林萧的话不中听但很直白,既然在策划之初就试图通吃国内海外“两开花”,那就坚持做减法的初衷不要摇摆。
之所以选择一镜到底极致炫技,不就是因为贸然上价值会导致传播受限么?
林大神说到最后已经近乎于指着鼻子“训斥”陈一鸣,你一个导演,访问个老兵就陷入自我感动不可自拔,你的艺术坚持是不是过于不堪一击了?
陈一鸣被训得哑口无言,一度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脑补过了头儿?
段一宁这个戏痴相对更加纯粹,马上开口反驳。
“我同意林指导前半部分的观点,三个违背确实存在。
但我不同意林指导后续的处理意见,既然缺陷客观存在,在策划阶段就要努力修正。
如果受限于客观条件无法修正,那就发挥主创的艺术创造力,想尽办法来平衡或中和,进而变不利为有利,追求更好的效果。
从演员自身出发,我认为人物动机的揭示,重要性远大于观众体验的维持。
我同样用林指导的逻辑来演绎。
按照原方案执行,观众刚看完电影时或许因为一镜到底的新奇而心情愉悦,但兴奋劲儿过去之后,思考回到故事本身,多半会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跟着白激动了两个小时。
主角是个木头摄影师,配角全是精分二极管,前一秒团结友爱,后一秒慷慨赴死,还死得莫名其妙。
除了一镜到底的噱头,关于剧情和表演,关于电影背后的真实故事,什么都记不得。
所以我用了维持这个词,维持,其实就是对付。
反过来,我们改变过去的文戏拍法,在配角一出场的时候,就直接硬起来,营造出充分的紧张感。
这种倒计时的紧张感,随着传令兵与任务目标的接近,以路上遇到的战友为中继,逐次加重,逐级攀升。
最终,在任务完成的那一刻,与观众紧张的神经一起,彻底释放。
我认为这样的设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三个违背对观影体验的侵蚀。
视角单一使得情感难以投入,我们就强化每个配角的
撤退作为终点令人沮丧,我们就加重任务达成时的情感宣泄。
看不见敌人心情压抑,我们就通过创作把观众的情绪调动起来。
这才是电影主创的价值和意义!
正向的观后感不止是开心、舒畅、愉悦,也包括对牺牲的理解、对逝去的惋惜、对悲壮的共情。
造梦师的善后,除了离开影院的那一刻,还有回忆电影的每一刻。”
“说得好,小段的说法,深得我心!”
桑老爷子一拍桌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也把林萧的辩驳暂时拍回了肚子里。
“小陈导演,小段所说的,也正是我这些天一直在心里琢磨的。
从上次咱俩的争论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是这部电影到底应该怎么拍。
不是我这个摄影师倚老卖老想要抢夺你陈导的话语权,而是一个老电影人面对新形势的不知所措,睡不着觉的时候,人总会想得多一些,上年纪的人想得尤其多。
我年轻那会儿,拍电影就是拍电影,不需要顾虑票房几个亿才能回本,也完全不在意外国人的意见和看法,什么奖不奖的,谁在乎?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小侯他们几个年轻些的应该比我体会更深,八一厂从《解放之后,20年啦,再没出过什么好片子。
我身边的老伙计们一天天地怪这个怪那个,要我说谁都怪不上,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既然伱自己也知道,政策变了,环境变了,观众变了,你还搁那儿抱着老规矩老把式死不松手,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