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街头,不分春夏秋冬,都常见醉汉。
因着这里的酒足够便宜,像李样最常在茶馆里见的老白干,只一个大子儿就能买上足足一碗。
也因着酒能解忧。
这些汉子们用它暖着身子、压着伤心事,使他们能糊里糊涂的往前苦奔,暂时忘掉那些令他们喘不过气的东西。
酒是他们的逃避所,看不到未来的人,也只能活在当下,把自个仅存的未来,一杯一杯的喝下肚。
李样向来是对这些人抱着同情的—也许是带着些许俯视傲慢的同情。
同情,向来是认为自个和被同情者处于不对等地位的人,才会抱有的东西。
醉汉在清醒时,瞧不起醉着的醉汉,其又或者能从醉汉的样子里瞧到自我,与是更加厌恶。普通人很难共情和自己一样的人,因为这会让他们真实而赤裸的看到自己的悲惨。
就像刘四爷,早年时,打过群架,跪过铁索,还设过赌场,放过阎王账,结果晚年时自居是改邪归正。当初祥子要是那三十五个大洋的来历说不明,被他当成了‘坏’,也大抵是要被刘四爷这个已自认‘正派’的人举报去坐几个月的黑屋子,以此表达厌恶,划清界限。
怜悯有时就是一种傲慢。
李样脑海里迷迷糊糊的思索着。现在他失去了这股傲慢,因为他也成了这些醉汉们的一员,他终于发觉自己和这些人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谁还不是任由生活拿捏?只是存在在同一个地狱里的不同层次,只因这点儿不同,生出了那么多的傲慢与偏见,实在是可笑。
李样摇了摇头,醉意使得他散去最后一点儿明面上的苦闷。现在天已经黑了下来,冷风挟着点雪点打在李样的棉服外,他却只觉得热。
他今天在出了院子后,去天桥那看了一通,除喝光了随身带的甜酒外,没任何收获。
只有之前那个所谓的相面师又窜了出来,看到他如今这个样子只一个气的在他面前叹气,叹完气后没说什么就走了。
要不是李样熟知那些骗局,怕不是当场信了他之前的话,直接追上去。
最后他也只在天桥打了车回据点。因为没人的地方他睡着不安心。
可他坐黄包车坐到一半就直想吐。甜酒吃着不觉醉,后劲却比李样预料的大,因胃里的闹腾,他给足钱后半途就下了车,现在才刚走到西安门大街这儿、还没到陆六胡同,人就活脱脱像只醉鬼。
他在路上,甚至走不成直线。
“看路,看路!”拉黄包车的车夫,到了收车的时候了,现在一辆辆的往这儿赶。已拉够了嚼谷车份的,就快快的赶,早点回去喂饱妻儿。还没拉到足够嚼谷的,慢慢儿的走着,深怕漏了今儿最后一个便宜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