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到最后,道士也筋疲力尽。
温晏之找准机会带人突破重围,两人磕绊走在深林崎岖的道路上,身后紧追不舍的追兵意味着命悬一线。
他能感到道士低哑的喘息,双眸紧闭,血污遍布的脸上遮掩住原本俊美出尘的容貌。
身后刀嗡剑鸣,马蹄阵阵。
危在旦夕!
温晏之感到身上流淌而下的温热血液,顺着衣角滴答掉落,正当他咬牙往前走时,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
“疼……”
温晏之微怔,偏头看去,青年睁开仿若万物润无声的眸,好像有点委屈,泪突然涌上了眼睛。
他像个孩子一样哭:“疼!”
温晏之诧异一瞬,没想到这清高无尘的道长心智跟个孩子似的,疼了就哭,他有点无措,正想用警告不要出声,对上道士干净澄澈的像少年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写满了疼痛和委屈。
温晏之警告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忍着身上的伤痛,把人抱得紧了一点,仿佛在无声安慰。
脚步继续磕绊的往前跑,为了活命他疯狂转动脑筋去分析接下来的路径,语气冷静:“赶紧走。”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洞穴,温晏之把人连拖带拽的拖了进去,这时候的道士也失血过多沉沉睡去,不过半天就发起了高烧。
温晏之没照顾人的经验,他对着高烧不退的道士没办法,只好拖着伤腿去找水资源,擦干净对方的身体,用药草糊满祁慵的伤口止血消炎。
这个道士,可真闹腾。
他不肯吃饭喝水,紧闭着嘴张不开,又抗拒温晏之的接触,高烧得全身滚烫似烧炭,有时候又冷的全身发抖。
温晏之有点理解当初队友恨不能把他的嘴撕开塞饭的心情了。
以后还是吃饭吧,感同身受,这确实很气人。
水喝不进去他强行喂,饭食也同理,偶尔道士会睁开眼骂他,骂得也不过“烦人精”“你好烦”之类的话,也不知道谁教的,杀伤力接近于无。
温晏之发现,这人长得仙气飘飘,语气却像个孩子一样幼稚,跟没长大似的,痛就是痛,哭就是哭,觉得他烦就骂他烦人精。
很诚挚单纯的青年,不对,更像是少年。
二人的疏离逐渐褪去,关系逐渐近起来。
半夜,火堆“哔波哔波”的溅起星子。
道士又起了高烧,来势汹汹,温晏之怕他一睡不醒,干脆守在火堆边,和神志不清的道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叫什么名字?”温晏之拨动着火堆,长睫垂下,莹白如玉的脸颊被火光映得通红。
祁慵勉强睁了睁眼,有些茫然,好半响才反应过来:“……祁慵,道号云清。”
祁慵。
温晏之品了片刻,很好听。
“家中有兄弟姐妹吗?”他问。
祁慵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空气悠悠传来一声:“死光了。”
温晏之抿唇,心底升了歉意,他放轻声音:“抱歉。”
“没关系,不知者无罪。”
祁慵声音还是在飘荡,像悬浮在半空中,他或高或低的音调有点吓人,温晏之真怕这人死在高烧里。
时间点滴过去,夜愈加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祁慵突然呜了一声,抱紧自己发抖,额上冷汗涔涔。
温晏之下意识起身,走过去蹲下,纤长的手指拂过他脸上的汗珠,蹙眉问:“冷?”
祁慵闷闷的“嗯”了一声。
这里没有衣服被褥,温晏之自己穿得也单薄,他把人抱到火堆旁取暖,让祁慵上半身趴在他的腿上。
祁慵抗拒和他挨得太近,他不喜欢这种亲密拥抱的距离,一直想跑,又被温晏之拽回来抱进怀里。
祁慵说:“你好烦。”
温晏之不觉得自己强硬有什么不对。
祁慵没一会儿力气尽失,只能趴在他膝盖上奄奄一息,衣角被撕下浸水,贴在额头上吸热,他高烧反反复复,偶尔还会说些胡话。
“师兄……”他迷迷瞪瞪的喊。
温晏之目露疑惑,不想应。
祁慵执着的一声声喊“师兄”,大概在他的记忆里,趴在男人的膝头烤火睡觉,就是和师兄做的事。
在山间玩累了就起个火堆,烤只肥鸟,油滋滋作响,他会困得趴在师兄腿上睡觉,等烤鸟熟了师兄把他叫醒,然后分一只最肥的腿给他。
温晏之顿住了,在愈加依恋的“师兄”里,他垂眸看去,手拂上青年的黑发,轻声道:“嗯。”
祁慵默然片刻,又突然开口:“师父?”
温晏之依旧应声:“嗯。”
祁慵又说:“师姐。”
温晏之这次死活不肯应了。
祁慵又开始连串的喊:“师姐师姐师姐……”
温晏之拍了拍他的头,让人闭嘴,奈何祁慵不肯闭,一口一个师姐叫的清脆,他被吵得头疼,只能无奈点头:“嗯。”
祁慵又开始沉默了,他呆呆地枕在温晏之的大腿上,流水般的墨发触到地面,衬得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愈发惹人心动。
温晏之本以为他安分了,正准备收回手, 他听到一声低不可闻的呓语:
“谢谢……”
温晏之怔愣一瞬,反应过来。
原来祁慵看得透,只是在借这一时半刻贪恋人间温情。
他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感觉,如地狱杀神的道长本质上跟个软兔子一样,其实不会拔剑杀人,生气了也只会自认为很凶的骂“烦人精”。
明明有能力,却从不把剑刃对向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