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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醒了。”
一个仿佛曾经在哪里听过的、沙哑而动听的嗓音。
“克里夫?听得见吗?”
克里夫恍惚听见阿芙蕾的声音,竭力睁开了自己涩痛的双眼。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躺在沙发上,略略侧过头,克里夫看见了阿芙蕾神情焦虑的脸。
希尔维亚蜷着腿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低头喝了口茶。
“你现在可能会觉得有些不太习惯,这是正常反应。等你能控制自己身体内的力量,就可以自行改变形态了。”
克里夫点点头,双臂用力将自己从沙发上支撑起来。他抬起仍旧有些刺痛感的手腕,看到之前被希尔维亚握住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疤痕,铜币大小,像盘起的蟒蛇一样形成一个旋转的圆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前额原本长了双角的位置——坚硬的犄角已经消失了,皮肤摸起来十分平滑,和人类无异。
阿芙蕾见他并无大碍,心中的焦灼这才减轻些许。
“谢谢,希尔维亚。”
希尔维亚挑了挑一边眉毛,笑嘻嘻地回答道:“真难得,那么有礼貌。”她说着放下茶杯,用茶匙从果碟里插起一块菠萝塞进嘴里。
“所以两位贵客什么时候能从我家里滚出去?我可忙了。”
阿芙蕾站起来朝希尔维亚头上拍了一巴掌:“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那当然,我不会客气的。”
希尔维亚躲开阿芙蕾的手,歪了歪脑袋。她放下手中的茶匙,雷蒙德走上前,动作轻柔小心地用餐巾仔细为她擦去了手指上沾着的菠萝汁。
阿芙蕾见克里夫正低着头看手上的疤痕,问:“怎么样,很痛吗?”
克里夫摇摇头:“没有,只是还有些不舒服。”
希尔维亚提议道:“他现在应该会感觉有些头晕,你带他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好,改日再见。”
希尔维亚神态严肃地在沙发上站起来,踮起脚高举双臂作了一个标准的阿拉贝斯[注1],举手投足都像舞蹈一样优美。她故意压低嗓音,模仿英国上流人士装腔作势的语调道别:“再见,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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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午后。
阿芙蕾要在日落前去采尔马特采集她先前栽种的雪藤。雪藤喜寒,生长缓慢,长出紫褐色藤蔓后当天日落就会枯萎。
此时克里夫的眩晕感已经减轻许多,她给他倒了杯果露,而后独自出门了。
下午两点的采尔马特依然寒冷非常,魔女无法感受到冷热,阿芙蕾只觉寒风呼啸,风中掺杂冰晶划在脸上略微有些许刺痛。
她已经在心里做好计划,巫魔会当晚正好是万圣节前夜,克里夫可以和邻居马丁夫妇的五个孩子一起在小镇中讨要糖果——虽然并不完美,但至少短时间内能让克里夫的存在不被审判庭的魔女察觉。
阿芙蕾走到半个月前种下雪藤的地方,发现浅绿色的藤蔓上还未长出紫褐的叶片。这株雪藤的生长速度比她预期中的慢一些,还未成熟,只顺着一颗松树的枝干缠绕了几圈。
她今天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放松下来才感觉到倦怠。阿芙蕾在树下相对干燥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干枯的松针,倚着树干坐了下来。
阿芙蕾仰着头望向天空,采尔马特雪后的天晴朗而蔚蓝,远处连绵群山山顶的积雪反射着晶莹剔透的纯白光芒。她觉得有些刺眼,于是微微合上了眼睛。
恍惚之间,阿芙蕾觉得意识越来越淡薄,睡意渐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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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万圣节前夜。
阿芙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前额搭着几朵夹在柳枝中编成一串的细碎小花,零零碎碎地从额上垂落到脸颊旁,散发着浅淡的香气。她隐约记得自己在采摘食人堇的时候睡着了。
她将它拂开,手腕上的贝壳手钏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醒了?”
阿芙蕾听见身后响起一声试探性的、嗓音低沉动听的询问,揉了揉眼睛,答道:“嗯,醒了。”
她感觉身上盖着什么东西,颇无奈地将不知何时被搭在她身上的外套推下去,扭头道:“克里夫,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真的不觉得冷。”
“不行,我不想看到你感冒。”
坐在她身后的少年用较真的表情看着她回答道,不容置疑地又把她身上的外套披好。
克里夫伸手将一片缠在她发丝间的花瓣择下,微微勾着唇角。那双深邃的金绿色眼睛使人不由联想到阿尔卑斯地区连绵不绝的茂密森林,目光纯真而明朗。
他卷曲的短发散发着混杂着松木和青草的清爽气息,眼中的笑意像戛纳海面初升的朝阳一样干净纯粹,俊美如荷马笔下年轻的阿喀琉斯。
阿芙蕾哭笑不得地望着手中编成一个圆环的野花与柳枝,摇头嘲道:“七年前你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呢,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个小屁孩。”
“你记得吗?”克里夫眼中一亮,神情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意外和惊喜。
“我还没老到记不清事情的程度!”阿芙蕾用手里的花环朝他头上拍了一下,晃晃戴在右手上的贝壳手串:“你那天还送了我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