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名仆役慌慌张张地闯到太原陈氏的客房中,口中还不住地大呼。
“不好了,不好了……”话还没说完,年轻的仆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怔住了,口中的呼吸也不由地停了。
在这秋日微寒的早上,陈翔一身內衫,正在小院子里一顿一顿,铿锵有力地做着伏地挺身。旁边随侍的小厮和侍女没有办法,只能呆呆地拿着衣服和棉布。
仆役反应过来,赶忙说:“诶呦喂,我的翔公子啊。您这是干什么呀,这要是发了汗,冷风一激,着凉了可不得了。到时候人家可得怪我们太原陈家招待不周了。”
陈翔站起身子,接过小厮手上的锦布,略擦了一下身子,说:“放心,这不过是暖暖身子,还没那么容易发汗。说吧,什么事情不好了?”
正当仆役开口欲说之时,陈翔瞥了他一眼,叹气,说道:“是韩青和周德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仆役有些惊讶,忙不得地说:“翔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啊,旭少爷正请您过去商议,具体详情您见了旭少爷就知道了。”
“更衣”陈翔一面心安理得地吩咐起陈家的下人们,一面慢条斯理地说:“也不是什么料事如神,只是按照常理,周德不说,韩青这会儿早就来我院子里了。这会儿不到,要么是人生地不熟被人捉弄迷了路,要么便是被你们绊住了。说吧,他们出了什么事。”
那仆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这小人只是来传话的,别的不知道,也不敢说,总之,翔公子您见到了旭少爷,自然就知道了。”
陈翔说:“赵兴居,虽然我来这儿来得少,但你我还是知道的。那位赵大公子是你堂兄,对吧。你们赵家是太原陈氏几代的家生子了,我那两位伴当来这儿不过几天,能闹出你都不知道的事?”
赵兴居低着头,更不敢答话。
“不敢说,你当这是皇帝传唤大臣问话啊?生怕大臣早知道了底细,想出来瞒骗皇帝的招儿。我和陈旭这是亲戚商量如何处置犯事的仆从,你这不早点说出来,不是耽误事儿吗?哦,我记得我之前是揍过赵大公子一顿,莫不是赵兄弟心中不满,想要讨个说法,刁难我则个?那我还真得说句对不起吗?”
赵兴居嗫喏了阵,小声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是他们去窥探内宅。兴许是误会也说不定。”
陈翔更不答话,只是低沉地吩咐,“束髻”。任凭仆从们为他束发上冠,然后取出两根铜钗,稳稳地平插入冠中,固定住发冠。
”镜来。“仆从们取过铜镜,陈翔对镜,整理衣冠。
赵兴居满脸焦急,却不敢发话。陈翔瞥了眼他,倒是笑着安慰:“急什么,人已经拿下,不会伤了女眷的闺誉,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人是我的仆从,你怎么比我还急啊。”
说着,陈翔整理完毕,让赵兴居指引着,前往寻陈旭去了。
陈翔进了院子,看到周德和韩青身着单衣,被压在两条长凳上,不住地瑟瑟发抖。旁边是两位膀大腰圆的魁梧大汉,分别用手中的水火棍,抵着他们的脊背,顶住他们,使他们无法起身。周围还列着差不多身形的一班大汉,各个身穿红色襟袍,在冷风中纹丝不动。
陈翔面不改色,只是望向陈旭,点了点头。
“好歹你也给我留了点脸面,没有扒了他们的裤子直接打板子,说吧,你想怎么样。”陈翔走到离陈旭十步远处站定,缓缓说道
韩青视野受限,看不到陈翔,可一听到那声音,马上高喊:“三少爷,我冤枉啊,我早上本来是要到你院子里的,可这伙子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起来,压过来,还说什么我去擅闯女眷。天哪,我连女眷的内宅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陈旭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慢慢悠悠地说:“不是我想做什么,是你的奴才想做什么。我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可他居然敢擅闯内宅?这个周德还来帮他放哨?你们祁县陈家就是这样调教自家人的?”
“你胡说,你瞎扯!”韩青高喊。
陈翔转身,对着韩青和周德说,“老周,青子,你们信我吗?”
韩青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周德倒是笑了,说:“我信三公子,信你不是一个仅凭一时之血勇,不管不顾乱来的人。”
陈翔点了点头,又转身向陈旭发问:“你说,韩青他擅闯内宅,是在哪儿被抓住的?”
陈旭看了眼身旁的仆人,一个年老仆从会意,说道:“他是在宁安轩被发现了,已经进了内宅两个院子了。咱们的内宅和外宅的装饰完全不一样,如果是无心误闯,肯定会反应过来,不会继续深入的。我们可不会冤枉他。”
陈翔颔首,缓缓说:“宁安轩,哦,那就对了。”然后对陈旭说:”文昊兄,你抓错人了。“
“怎么说?”
”是我让韩青去宁安轩的。当然,我不是让他去窥探内宅,而是另有目的。“
满意地看着周围人惊讶地神色,缓缓说道。
”怎么可能!“那位老仆从连忙说道:“你怎么可能是吩咐韩青去宁安轩,明明……”
”明明韩青被抓之后根本就没有提你的指使!“陈旭高声喝断了仆从的话语。老仆一愣,反应过来,不由得吓出一声冷汗。心中后怕:好险,自己差点就说漏了嘴。
陈翔戏谑地看了眼那位老仆,黄锦,太原陈家的世代仆从,曾经侍候过文涣公、怀崇公,有着这样的际遇和情分,却依旧是一名普通的仆从,无疑说明他的能力确实平庸。
陈翔接着说:“没有我的命令,韩青怎么可能说出实情?他是我的伴当,又怎么会是哪些软骨头的窝囊废呢?”
居然给他圆回来了,陈旭心中暗骂。确实,仆从在主子的指使下做事,被人抓了个正着,是不可能老老实实说自己的行动是主子吩咐的,不然摆明是把自己摘干净,让主子担罪责。为人臣仆,就是要把功劳让给主子,把罪过留给自己担当。
可如果按照陈翔的说法来看,难道要责罚他?责罚一名仆从和责罚一名世家公子,可有天壤之别。仅仅以自己的辈分和权威,是不足以责罚另一位年纪相当的士族子弟的。陈旭看着微笑的陈翔,心中暗恨:我在说谎,故意陷害韩青,这点你很清楚。你在说谎,你根本没有指使韩青去宁安轩,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我知道你在说谎。谎言和谎言绕在了一起,纠结成一团乱麻,却还得认真理出个头绪来。
”那你窥探内宅,又有何阴谋!”陈旭想到一个点,大声问道。
“我也是迫于无奈,我确实有重要事情要和怀崇公禀报。可在这儿呆了两天,却一直迟迟没有机会见到怀崇公,我迫于无奈,只好出此下策。如果再没有反应,我都要忍不住自己去闯门了。“
陈翔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周围这些壮汉的反应。这些红衣大汉听着陈翔的话语,好像也有些犹疑。
“别的不说,我虽不能算是太原陈氏子弟,好歹也算是太原陈氏的亲戚吧,在这儿苦候数天,不知为何连怀崇公一面也见不着。我也不是没事找事的人,平时也不太来贵府邸,如今上门真的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告知,却被硬生生堵在这里,进退不得,这真的是……”
陈旭心中凛然,他想起了之前父亲交代给他的话语:对付陈翔,这些家兵比家仆要好。诚然,家仆中有不少也是有武艺在身的高手,但是家仆擅长察言观色,脑子活泛,会顾虑祁县陈家和咱们本家的关系,难以让他们下死力气。但是家兵不一样,你只要拿住道理,一声令下,他们是想不了那么多,会扎扎实实帮你蛮干下去的。陈翔跑过行商,论嘴皮子功夫,论反应机敏,论洞察人心,你是比不过他的。你要用拙胜巧,以理压人,以势服人。
这么想着,陈旭不想让陈翔继续再说下去了,陈翔的话来来回回就是要见怀崇公,他死扣着这一点反反复复拿捏着自己,偏偏现在又无法让他见怀崇公。这样下去越说越错,一定要拿住道理,果断处置,不能再给他煽动话语,蛊惑人心的机会了。
“陈翔,你既然已承认是你指使韩青去窥探内宅,那就应该受到惩罚。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太原陈氏之威,不容轻犯!我无权处置你,自然会禀告怀崇公,文焕公,由长辈来处置你,到时候你就能够见到怀崇公了。不过此时此刻,你也必须受到惩罚,罚你不便,那就让仆从来替主受罚吧!“
“来人,扒了这两人的裤子,打上二十军棍,让他们知道知道,太原陈氏的内宅,是不能随便乱闯的。”陈旭高喊。
”慢着!“陈翔的神情有些严肃“他们是我祁县陈家的人,只要我还在这儿,就轮不到太原陈家的人来越俎代庖,教训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