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此信?”木易内心吃惊,再度疑惑地看向了南门云。
“国之命脉,仰给东南,直达纲这两年弊端丛生,严重扰乱了漕运秩序,危及到了本朝安稳。”南门云脸上开始显得凝重,道:“皇上既已御准恢复转运法,并重建四州之地的转般仓确保社稷安稳,但当今公相位高权重,根系早深,处处掣肘皇权,皇上便御笔亲书了这份朝臣名单,交于我皇城司暗中监视。”
木易微一沉思,心中已经了然。
“易儿,你此次明为封刀挂靴,实则肩上责任重大。”南门云脸色愈发凝重,道:“民无食则必祸乱生,运河漕运一旦出乱,必累牵汴京百万百姓,还会致使我禁军哗变,皇室必危!“
“义父,孩儿该怎么做?”木易心里虽然觉得南门云说得有些过于严重,但还是询问了起来。
“你暗中仍是为父的义子和皇城司的‘金刀卫’,朝廷官员若是敢对你刁难,咱手上有他们所忌讳的不敢见光的东西,那怕是当朝公相也得给为父三分薄面,你自可大胆施为。”南门云脸上重新泛起了随和的笑容,道:“但因为这种暗子身份的限制,你回去后明里只能是布衣身出现,皇城司无法在其他方面直接相助,你必须全靠你自己的本事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扬州城立足。”
“义父,孩儿懂了。”木易恭敬行礼后眉宇微眉,却在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心想:我现在已不是十四年前那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自然是不可能被饿死,回去后我得先找到小妹与阿力,再想办法夺回我杨家昔日在扬州城里的产业,然后游山玩水过逍遥日子才是正事。
木易展开第二封信,发现是其义父亲笔所书,上面也同样是一份名单,第一页只画着三个圈,圈中无字,但圈的旁边却同时有一个问号,后面三页也全是人名,这些人名上要么用朱砂笔迹勾去,要么下面写着“已死”两个小字。
看到这份名单,他内心再次震惊,因为这些被朱砂勾去之人,绝大部分是他义父南门云这两年派他去密杀的。
“义父,这是?”木易内心疑惑又生,看向了一直朝他微笑的南门云。
“易儿,你是好奇为何会有这份名单?”南门云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这般问起,脸上笑容更甚了几分。
木易点点头,这确实是他心中的疑问,他可从来没听说皇城司外出执行密杀任务时,还会特意留下这种名单纪录的规矩,而且还都跟他有关。
“易儿,你与你三位兄长同为孤儿身,都是我的义子,也尽得我真传,你们四兄弟之间又以你悟性最高,不但武艺后来居上,连心智也非一般人所能及,行事稳重,杀伐果断,却从来不问为父为何派你去杀这些人,心里有所好奇也在所难免”南门云笑看着木易。
“义父当年对孩儿有救命之恩,孩儿始终不敢忘,既然是义父派孩儿前去,自是有义父要杀他们的道理,孩儿心里曾经有过好奇,却也不敢多问。”木易急忙朝南门云恭敬行礼。
他懂皇城司里做事不问对错的规矩。
“这些人确实有其该杀的理由,却也并非都是官家授意。”南门云脸露微笑起身,走到了木易跟前才又道:“这些人都与你杨家当年那场灾祸有关,这些人要么是元凶,要么就是帮凶,可惜,为父暗查了十四年,终因当年林希这贼厮突然暴毙在扬州知州任上而断了其中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始终无法知道当年害你杨家的另外三个主谋是谁,唉!”
“孩儿谢过义父!”
木易瞬间愣了,当即便明白了这是南门云有意让他这些年亲手手刃仇人报仇,却又担心他知悉原因后会一时冲动杀害无故,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咚”的一声双膝跪地,一头磕到了地上,连额头都直接顶地砖上,两行眼泪瞬间从眼里滴到地面上。
这等帮他报灭门之仇的天大恩情,他心里必须铭记。
“易儿,起来,当年若是为父能早些得知这些人要害你杨家的阴谋,杨家便不会遭遇如此变故,我也就能救下恩人,可惜为父还是知悉得晚了一步,愧对恩人当年对为父的救命之恩。”南门云将木易从地上挽扶起。
当年,南门云还是皇城司一名亲事官(察子)时,曾受过重伤,碰巧受过杨雄的救命之恩,这也是当他得知杨家遭难之后,听说被官府通缉的杨家兄妹,刻意赶到了杨州,寻了半月有余,无意中救回了木易。
南门云端详着木易西棱角分明的脸庞,脸上多了些许欣慰,道:“好在老天开眼,让为父从河道里救下了你,也从你身上‘柳叶玲珑玉’和胎记认了你的身份,算是为恩人一家留下了一脉香火。”
“义父当年的救命之恩,孩儿永不会忘,孩儿能有今日,也是义父的悉心栽培。”木易恭敬行礼,眼泛里泛起了担忧,道:“义父身上有旧伤暗疾,孩儿离开后,义父一定记得休息,不要过于操劳,身体要紧。”
“有杰儿他们三个在为父身边,为父无碍。”南门云脸上笑容愈发慈和,却又叹息道:“易儿你此番封刀挂靴,或许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眼下的朝廷根已溃烂,就算为父再操劳,也挡不住大势所趁,头顶三尺青天在,万物皆存定数,人如此,一家一国何曾又不是如此,离开为父身边,也未必是件坏事。”
“义父,万物皆存定数,孩儿自有孩儿的定数,孩儿以后路,要走一条不被束缚之路,这一次孩儿要多谢义父的成全。”木易眼里泛起了坚定之芒。
南门云突然走向了后堂内的书架,从架上取出一张卷起了宣纸,在案桌摊了开来,脸上泛着慈和笑容,目光却瞬间变得极为深邃,问道:“对了易儿,为父前几日曾见你写了‘靖康之难,二帝蒙尘’八字,当时感觉有些好奇,便顺手取了过来,这些日子为父查阅了许多经史典籍也无所得,离京前可否让为父知道这则典故的出处?”
木易目光落在宣纸上,见正是前几日心有所感而写下的“靖康之难,二帝蒙尘”八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急沉,顿时暗责:我心里藏了几个月秘密,怎么会如此不小心被义父发现,这是十年后才会发生,千年后世人对这段乱世的评语,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不能让义父知道!
“易儿?”南门云见木易半晌没说话,眼神愈发深邃,轻唤了一声。
“哦,义父,孩儿写的并非什么典故,那天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远古的炎、黄二帝,猜想双方大战时的沙场上极可能尘烟弥漫,昏天黑地,就随手写了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意。”木易被南门云那深邃至极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手心里已然渗出了冷汗。
“哦,原来如此,为父还以为有特别之意呢?”南门云目光依然深邃,微微点头,没在追问。
一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老黄历上说是出行大吉。
木易选择了这一天乘船离开汴京,易杰、乔羽、秋山三人,很早就赶来送行。
四人说着依依惜别的话,兄弟情意流露无余。
“义父来了!”秋山眼尖,最先喊了起来。
木易抬头望去,见南门云骑着高头大马奔出了城门,眨眼便行至跟前,身形灵活地翻身下马。
“孩儿拜见义父!”木易四人上前同时行礼。
“还好,为父没有来迟。”南门云松了一口,脸上泛起了慈和的笑容,从马鞍侧方取下一个包袱,交到了木易手中,却催促道:“上船吧,别让船家等太久了。”
木易跪下朝南门云行了一礼,起身后才眼露不舍地朝船走去。
“易儿!”他上到船上,岸边便传来了南门云的大喊声。
“义父,多保重!三位哥哥,多保证!”木易转过身,眼泛薄雾,喊了一声。
“易儿,你既然选择了乘船远行,切记为父的话,河不漫堤莫上岸,水不逆流莫回头,可一定记住了……”
船渐行渐远,已经听不到南门云等人的喊声,最后也看不见了他们身影,渐渐地,繁华的汴京城也消失在了地平线。
木易伫立船头,看着汴水两岸的树木向后移动,听着船破浪前行的水花声,心潮起伏。
“什么狗屁密旨,见鬼去吧!”
“靖康之难,二帝蒙尘,有着六贼佐朝纲,外加一个除了不会当皇帝,其他样样都会的昏君,不蒙尘才怪,千年后来的我,可不愿陪你们去五国城受罪,至于皇城司的金刀卫……嗯,这个身份还可以用一用,先留着吧!”
“先回扬州找到小妹和阿力,然后做个小买卖什么的……他娘的,当个金刀卫天天东奔四跑刀头上舔血,两条腿累瘦了且不说,连小娘子的手都没机会碰过,亏大发了,回到扬州……”
“……”
木易眼神坚毅,看着前方,淡淡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显得愈发英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