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边时间有点紧，估计明天就得走，你今晚回去收拾点东西，跟着出发，片场就在怀柔。”谢非嘱咐道。

可陈书却沉默没有说话。

“怎么，不想去剧组，还是想当记者？”谢非以为这小子还要犯浑。

“那倒不是……您别找棍子了。”陈书赶忙说道。

真想接着干记者，他就不从燕京电视台辞职了。

不过虽然记者梦碎了，但对于是不是当导演，他还有所疑虑。

当着老师面，他也没有隐藏内心的想法，坐到刚刚周小文坐着的椅子上，像是迷途的羔羊。

“老师，电影不真，真的又拍不了。我以为当记者能报道真的，让大家看到好的和不好的，能……惩恶扬善，可是现在发现，这好像也不能。”

谢非看着面前皱眉的学生。

如果半年前在陈书没当记者之前，他和自己说这话，自己绝对大嘴巴子扇上去。

一个没见过社会，大棚里的小水果，在这儿装什么悲天悯人。

可现在这个学生经历过了，感受过了，这就完全不同了。

他拿起桌上的烟，扔给陈书一根，又给自己点了根，完后还要帮陈书点上。

陈书哪儿受过这待遇，赶忙拦道：

“老师，我自己来。”

“啪”一声，陈书拦着的手被打开，谢非直接给陈书点上。

“这根烟是给你那小音乐电影点的。”

谢非把火机扔到一边，吐出口长长的烟气。

“音乐小电影？”陈书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谢非指得是什么，苦笑道：“老师，我那儿顶多算是MV。”

“那是你的定义。”谢非摇了摇头，“有音像、有内涵，在我这就是电影。”

他掸了掸烟灰，又评价道：

“拍的不错，唱得……也不错。”

学生突然从电视台辞职，他自然得知道为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名为《违章动物》的视频。

以他的人脉也很快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袅袅烟气在办公室内盘旋，好一会儿满得向外溢出。

不知不觉，陈书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多了四五个烟头。

“老师，我在第一次报道那个新闻的时候，是以为能给李姐……就是那个小贩，我以为能给他们一家带来好的变化，我以为自己伸张正义了。”

谢非看着自己面带自嘲的学生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倾听就够了。

“后来我又去找李姐一家，您知道我为什么去吗？

我当时特意回学校几次，想在门口‘偶遇’他们一家，然后被拉着感谢。可是连着几晚都没遇到，还是问了旁边摆摊的小贩才知道她家的情况。”

陈书长长地吸了口烟，又吐出：

“我只能发个MV发泄。”

说完这话，他就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抽烟。

谢非也在抽烟，等陈书说完，他开口道：

“你知道你这个小音乐电影的影响吗？”

他还是固执的称呼MV为电影。

“知道，在网上挺火。”陈书闷闷地道。

“不止是火，还很有用。你今早看你那视频底下的评论了吗？”谢非追问。

看着学生抬头露出的茫然眼神，谢非就有了答案：

“我看了几个。

那家小贩是湖北宜昌的吧？”

“对。”陈书点头，有些惊讶：“您是怎么知道的？”

“看评论啊！”谢非瞪眼，像是在说你为什么能问这么蠢的问题。

“我不止知道他们一家是宜昌的，还知道他们现在摊子又干起来了，医药费也有人出，生意很火爆。”

不等陈书发问，谢非就预判地回答道：

“因为你的电影，很多人了解了他们的事后捐款，当地人也主动去照顾他们生意。”

他把烟头按灭，不是生气就是在生气路上的脸第一次面对陈书露出了笑容：

“看，这就是电影，不真，但是有用。”

……

钥匙拧开锁芯，老旧宿舍门发出尖锐的“吱嘎”声打开。

陈书走到自己的床铺，把从谢非那儿离开后从食堂打的饭放桌上，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衣服。

从去电视台实习之后他就回自己家住，学校只偶尔住。

不过这里还是放着几件衣服，行李箱也在这儿。

既然明天就得进组，他也懒得回家了，把这边衣服收拾收拾，今晚在这歇，明天直接跟车进组。

正收拾着，突然旁边的床位探出个脑袋：

“唔，导演系之耻回来了？”

含混不清地声音，可能因为刚睡醒还有些嘶哑，陈书庆幸现在是白天，这要是晚上他得吓撅过去。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被吓得一激灵。

再听这货对自己的称呼——导演系之耻。

陈书二话不说，直接抡起桌上充当午饭的牛肉饼，糊他脸上。

这一抽把睡眼蒙眬的男人彻底抽醒了，麻溜地从床上坐起，瞪大眼睛揉着脸骂道：

“卧槽，你知道你这打得是谁的脸吗？未来陈道民啊！打坏了你赔得起吗？”

“这是陈道民被黑得最惨的一次。”陈书语气嘲讽。

床上这货是他唯一的室友，表演系01级学生贾奈亮。

本来按理说导演系学生是不会和表演系学生住一个宿舍的，更不可能两个学生占一间宿舍——这是研究生都难以得到的待遇。

但陈书情况特殊。

他这届的导演系学生招得太多了，加他整整……14人。

没错，对北电导演系来说，一届招14个学生已经不说后无来者，但也大概率是前无古人了。

往届导演系人数基本都是个位数。

人少的好处就是导演系的学生都可以住四人间，享受上铺下桌、独立卫浴的VIP待遇。

但这也导致了陈书在分宿舍时成了多余的那个。

你说不对，14除以3不是应该还有个人和陈书一样多出来吗？

那个是女生，肯定不能和陈书住一起。

就当陈书准备一脸“不情愿”地接受自己一个人住四人间的孤独生活时，学校大手一挥。

您别孤独了，给你找个表演系多出来的，你俩搭伙过吧。

“你怎么有空回来，不是说电视台都挺忙的吗？”贾奈亮从床上爬下来。

看到陈书手中刚刚抽自己的凶器后，眼睛一亮：

“作案工具，没收了啊。”

陈书也没和他争，顺手把牛肉饼给他，又整理起自己的简历：

“辞了。”

“辞了？”

贾奈亮啃牛肉饼的嘴一顿，满脸惊讶。

接着他一把拽过板凳，一屁股坐在上面，抬头仰望着陈书，期待地道：

“细说。”

陈书看着一脸吃瓜模样的贾奈亮，额头黑线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