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斌握着打空的镜面匣子，几日来不眠不休围追堵截的成果化为泡影，几年来苦心经营拉扯的队伍也交代了大半，心若滴血……抗联这边人人已经精疲力竭，全凭一口气吊着，一路逃了半宿，才寻了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下了。刚一下马，就有一名抗联战士，坚持不住栽倒在地，为首那人撩开外敞露出道袍，取出水囊上前救助，好些时候缓醒过来。
为首的道士，号一贯，师承千山道教玉山派。
千山是中国道教名山，早在明代初期，道教徒就看中了这片风水宝地。清康熙之后，更是在千山大兴土木，创建道教宫观三十余座，“九宫十八观，无量势最高。试登极阁上，可以凌烟霄”几乎在千山的每一条壑谷皆香烟缭绕，钟磬幽鸣，一派仙山福地的景象。这主要全真道中的龙门派、华山派、蓬莱派和玉山派，其中以龙门派、华山派的影响较大，玉山派最弱。
玉山派形成於明代隆庆初年，创立人孙玄清，字之玉，号玉山，山东青州府寿光县人，原为龙门派道士，后脱离龙门派自立。玉山派清代传入千山，因势单力薄，无力大兴土木，只得依附於势力较大的龙门派，因此并无专庙，自古以来就有“龙半天，华一角，玉山没处找”之说。传到这一代就更寂寥了，只有弟子二人，在千山之中已无立足之地，一贯与师兄一明便各奔前程，离开了千山。后来几经辗转，一贯落脚在老梁子山，潜心专研门派经典为计，伐木烧炭为生，一晃十年，也算道有小成。
正所谓“乱世道士下山救世，盛世道士归隐深山”。
这只抗联残部撞入了一贯道长的茅屋，一贯道长当然不能不管不顾，一边拿出所有粮食安排大家吃了一顿热乎的，一边谋划出去的办法。
“这山坳被七八十人包围，既无粮草弹药，又无险可守，已成死局”一贯道长说道：“待会贫道想办法弄出些热闹，大家一起冲出去，直奔马匹，中途绝不停留，定能逃出生天”
这些抗联战士说来都是些年轻人，队长已经战死，可以说是几无章法、几无斗志，吃了些东西，才有了生气，听到有人带领，自然愿意。众人依言来至山口，潜伏林下，望向一贯道长。
道教炼养注重修仙长生之术，所炼的丹分为外丹、内丹。其中外丹之术最为悠久，东晋葛洪著《抱朴子》一书即对外丹加以总结，称其变化愈妙，百炼不消，毕天不朽，人若服之能令人不老不死……然而，长生不老仙丹绝于记载，一些稀罕之物却不乏。一贯道长烧炭之余，亦设炉鼎，多有研习玉山一派外丹之术，机缘巧合之下炼制了门派传说的磷火，常温即可自燃，焰温奇高，可烧穿金石，遇水不灭，不死不休，像极道家的三昧真火。
今日正好派上用处，一贯道长从油中取出磷火，置于陶罐之中，麻雷子做引信，山坳口的树丫做弹弓，抛向挺进队。点点磷火，不负众望，端的厉害，烧的程斌丢盔卸甲，众人一举逃出山坳......天亮之后，一行人马商议去路。
一贯道长认为抗联队伍是被几只“挺进队”从北面的临江地区追歼而来，日本人的目的是将其与长白山根据地抗联隔离开，向东驱赶至鸭绿江一带，与刚刚在朝鲜两江道、慈江道犁庭扫荡的日军形成合围，可谓安排周详，一时逃脱，并未改变被围歼的态势，北上进入根据地更是难上加难。但好在这个包围圈内不光有这一支抗联队伍，通化日军、宪兵、警察、挺进队各有目标，分头追击，程斌挺进队因进展最快，已成箭头，这无形中拉大了包围网的网眼，只要小心、耐心，靠着所抢马匹上的干粮，避其锋芒后甩掉程斌余部，寻找缝隙，有逃出包围的可能。
众人皆无异议，便向西南方向潜行而去，赶到了老秃顶子山腰夜宿。
晚春时节，山林中的凉意也淡了，晚风拂来，俩个哨位有些昏昏欲睡。一贯道长却有些辗转，俩日来小心谨慎，只走山林，不燃明火，不留痕迹，应该甩掉了追击，下一步要相机而动，折转向北……
噗的一声，一个哨位莫名俯倒在地，再看另一个哨位早已没了踪迹……
“有人，都醒醒…”一贯道长刚喊了一声，伴随着一声碰撞声，一个黑影子寻声而至。道长鱼跃而起接上一腿，把那黑影子踢向一旁……
轰……那影子竟临空爆炸，铸铁破片四溅，反而威力大增，半懵半醒的抗联队员顿时哀嚎一片……
树林中的阴影难掩程斌狞笑。
那日，老梁子山伐木工棚前程斌挺进队被打残，但程斌终究是杨靖宇看中培养的抗联第一军第一师师长，呆立雨中一阵就收拾心情，一面安排手下处理后事，转回临江，一面带人寻踪逐迹追查抗联残部。
这回程斌一改以前大队人马拉圈包围的打法，免得打草惊蛇，精选了十名手下，以小股队伍隐蔽追寻，终于在临近老秃顶子追上了抗联。趁夜，悄悄地摸到了宿营地点周围，程斌见手下放倒了哨位，拿出了一枚日本九一式手榴弹，拔出保险销，接着将保险帽在鞋跟上猛磕一下，击发底火，掷了出去。
程斌看着手榴弹临空爆炸，彷如工棚前磷火溅落一幕重现，血气上涌，借着月色，操起镜面匣子冲了进去，见人就射，手下也四面杀入，一时间，宿营地内再无能站起来的抗联战士。程斌环顾一圈，命人燃起火把，检查是否还有活气的抗联战士，难抑兴奋地掏出旱烟。
砰、砰、砰…砰、砰……连续枪响。
举着火把的几个手下中枪倒地，程斌一个侧跃，跳到了树林子暗处，其他人也纷纷隐蔽身形，到底是选出来的精锐，没有多少迟疑，举枪还击。
噼噼啪啪的对射不止。
听枪声密度不是一两个人，难不成周围还有抗联的队伍？程斌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