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总是在他人的死亡中度过的。
“姐姐,我的族人们会在死后的世界中过得幸福吗?”男孩握着我的手,默默地流着泪,目光不敢从那些堆起的土坡移开,那是他亲手埋葬的族人。
那些死去的人是在一次屠杀中遇难的,他们的眼睛是美丽的紫色,这也是他们被屠杀的理由。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荒诞无序的。
男孩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他唯独在那一天没有在村子里,幸运的避免了那次屠杀。
我不知道人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在乎的我的人都死去了,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离开。遗憾的是,我只有在他们死去后才会记得他们的曾经。
我从口袋里抽出了些许的花种,然后递给了男孩,“你在这里种下的种子会在来年的春天开出花来,花开一次,他们就又活了一次。”
“他们没有死去,只要你在脑海中想起他们一次,他们就在你的脑海里又活了一次,如此反复,他们就已经在你的回忆中长生不灭。”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只要你记得他们,他们就永远都不会死去。”
人真正的死亡有三次。
第一次是他断气时,从生物学上他死了。
第二次是他下葬时,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在社会上他死了。
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了,那时候他才真正地死了。
相比于死亡,人们更害怕的是被遗忘。
这也是我想要告诉他的。
“你的名字是?”
“星期天。”
那一天,正好是一个星期天。
他埋葬了自己的过去,然后一个人走向了落日。
人总是要和过去的自己说分别的。
他原本是打算杀死所有人,然后选择自我毁灭的。
“好久不见。”从前温和安静的男孩已经成长为八面玲珑的大人。
他长高了,声音变了,人也变得更加帅气了,从容不迫的模样让人想不起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当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在我不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大概有二十年了。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我又想起了我最后一次见面的对话,他那愤怒嘶吼的声音仿佛还在我的耳边回响。
“为什么你不能带我走!”
“你会后悔的。”
“我会永远的恨你,然后找到你,报复你。”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是一个随时都要离开的人,不可能够成为他人的依靠的。
我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他记了我这么多年。
我想,他到底是怨我的。
“好久不见。”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妄图看穿他隐藏的所有情绪。
然后他拥抱住了我,我能感觉到我肩膀上的湿润感,他在哭。
于是我回抱住了他,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安慰孩子一样安慰他,“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直到最后,他泣不成声。
他所敬仰的神明从来都没有站在他的身边。
仇恨一直都支撑着他活下去,如今的他连仇恨也没有了,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他原本是打算杀死所有人,然后一个人走向毁灭的。
但是我来了。
那天正好是一个星期天。
于是,枯萎的土地上开出了花。
我没有想过我会成为别人活下去的动力。
人总是要相信什么才能活下去。
我遇见星期天的那天是一个星期天,七岁的男孩坐在我旁边和我吐诉自己生活中的烦恼,说着说着他就哭了起来,我只能用我的手帕小心的擦拭着他眼角的泪。
“你是住在森林里的妖精吗?黑色头发黑色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女巫。”这是星期天对我的第一印象。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被困在这里看着人类的悲欢离合。
这一次的自己又会去哪里。我一个人时总是会这样想。
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星期天是唯一一个发现我的人,他把我当作了族人的守护神,庇佑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年幼的孩童对未知的一切总是感到好奇的,所以他大胆的亲近我,乖巧的喊我姐姐。
我不能阻止他的亲近,也没有回应他对于我的过去的杜撰。
我只是在等明日这个世界是否会终结。
村子里的老人年纪大了,活到一定岁数就会死去,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是人总是对于亲人的离去是无法释怀的。
所以,星期天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