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这里叫香坊街,现在叫香厂胡同。
一条南北通向的窄路,打北边进往南走,叫“北墙缝”;打南边进往北走,叫“南墙缝”。走到中间碰头的丁字路口,一条四米多宽的横街向东一直延伸至大道的,就是香厂胡同的主街“大横街”。香厂胡同由“香”得名。听老人说,早年间有两兄弟挑着扁担来到此地,因为哥俩的手艺在热闹地方不好施展,所以专门躲开人烟,挑个偏僻地方开始自己的事业。这手艺就是制“香”,不是香油的“香”,也不是烧香的“香”,是人们用鼻子闻的香。旧时富家公子小姐们随身携带的香囊以及日用的胭脂香粉就来源于此。其手艺不外是从各种动物的或者植物的原材料里,把香味提炼出来,然后卖给制作香粉香囊的人。
两兄弟用这门手艺在这儿立起了家业,代代相传,靠制香盖起来一条街的房子,又沿街开设了大大小小七八家香坊,香坊街的名字就由此而来。抗战时期,香坊买卖惨淡陷入停业,一条街的家产被变卖了大半。新中国成立以后,公私合营,彻底关闭了剩余的三四家香坊,只保留最大的一家,更名为“人民制香厂”。关闭的香坊被改造成民房,用来安置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进城的新中国建设者们。从此,香坊街变成了香厂胡同。香匠的后人里,有能力自谋生路的大多已远赴他乡,剩下的孤寡老弱靠政府发放的房租生活。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国家落实私房政策,已经寥寥无几的香匠后人商议后将国家返还的房产又全部上交国家,获得了一笔在当时来看数额不菲的补偿。又有些香坊的后人拿着补偿离开这块自己祖先发迹的福地。到今天,曾经庞大的家族里只剩下最后一位老人,与一座三间北房的小四合院,还坚守在这里,鉴证着香匠家族曾经的昌盛。
现在的香厂胡同,几经繁衍,在原来大横街的基础上又纵横延伸出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胡同,这些胡同里大杂院套小杂院,林林总总不下几千户人家。这些个家庭中的老一辈人、甚至两辈人都在这里度过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光。三代同堂是标配、四代同堂的家庭也不算稀罕。
老香厂位于胡同口拐角,大门朝东开,正对着太平桥大街。这条大街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重新铺设的,原来只有上行下行两条车道,拓宽后变成了左右各三条车道的城市干道,如果能从天上往下看,这条正南正北的大街与南墙缝和北墙缝正好像一个巨大梯形的两条斜边,把香厂胡同这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平房夹在中间,大横街从又中间把这个巨大的梯形分成上下两块。
香厂已经停产,现在只剩厂大院里两间高大的厂房和一栋二层小楼。八十年代时,香厂曾经繁华过一段时间,但随生产量的加大,周围居民对香厂日益浓郁的香味感到痛苦不堪,政府考虑到香味对居民生活环境的影响,请有关专家评估论证了一番,最终把香厂迁出了胡同。现在,厂院小楼的一层仍然是老香厂的办公室,每天有两三个人上班,二层一直空着。两间厂房变成了库房,头几年还能看见有卡车进进出出地拉货卸货,但随着这座城市的飞速发展,中心城区不断扩大,交通管理部门对卡车进城的限制也让作为库房的老香厂失去了最后一点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彻底冷清下来。大多数时间里,只能看见每天在这里上班的两三张熟脸,从厂大门上的小门洞里穿梭出入。
老香厂再次变得热闹是过了五一、天气慢慢开始热起来的时候。这热闹早有征兆,最先发现的是宋老太太。那是过完年出了十五刚进入三月的节骨眼儿上……
宋老太太家紧挨香厂西墙,香厂里有什么动静她总是能第一个知道。这几天,宋老太太发现香厂南墙外的垃圾桶里好货见多。老太太琢磨着,自己家是进胡同口第一家,院门往西十米有一个垃圾站,按说东边这几个垃圾桶离住户最远,一般没人往这儿倒垃圾,只有香厂那几个上班的才偶尔往这里扔点东西,怎么这几天都满了?他们那两三个人能有什么垃圾!联想起来,前几天看见有车往香厂里卸货,一车一车也不知道拉的是什么,这一阵还经常听见厂里有动静,这桶里扔的又都是些饭盒、空水瓶子什么的,嗯……最后,宋老太太得出了一个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结论:这几天肯定是有人在里边干活!
“宋大妈!您这儿忙活什么呢?”说这话的是邻居武庆丰。宋老太太正在一边用脚踩实一摞硬纸壳,一边吃力地用一根塑料绳把它们捆紧。
“嚯!这回您可发了财了!哪儿又弄这么一大堆纸箱子?”武庆丰一边打趣,一边用眼睛扫了一下宋老太太脚下的纸箱,都是些开关、配电器一类的电器件包装。
“对!发财了!一会请你下馆子了。”宋老太太冷冷地应和他,继续埋着头忙活手里的事儿。这小武子说话老阴阳怪气的,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家东西占地方么?当初这院子都是我们家的,有你小子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