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楔子:国破(1 / 2)江山为谋:公主有毒首页

天授十五年,除夕夜。

昔日天授国最繁华的鄢京城,蛰伏在暮色里,露出大战初愈后的疲态。

破损的碟垛在熹微灯火里隐约起伏,连成一道黯淡而晦涩的弧。城门上还残留着深浅不一的刀剑划痕和弩炮灼烧的焦黑痕迹。

鄢京城外,乱葬岗里,此刻却还有一小队人马盘桓未去。

“妈个巴子,”领头那人呸的一口吐掉吹到嘴里的雪沫子,粗声骂道,“他奶奶的癞头八,自己跑去领功抱娘们,让老子来给他擦屁股。”

旁边挥着铲子的小兵不满的嘀咕一声,“要不是薛老大你酒后闹事,揍了张千户,咱们现在保管舒舒服服的坐在陛下的劳军宴上哎哟”

他惨叫一声,头上脚下栽入面前的坑里,薛老大一脚踹得快准狠,破口大骂,“你个二球货,叫你干活,甭跟老子那么多屁话。赶快把这些死鬼给我埋了,大过节的,忒的晦气!”

见头儿动了肝火,一干人等才打起精神来干活。板车倾斜,车上堆叠的尸体木块一样僵硬的滚落,砸在冻土上砰砰作响,一阵阴风呼呼吹过,插在坑旁的火把忽明忽暗,让人不禁撩起一把白毛汗。

有人哎哟一声,吓得薛老大跳脚,正待骂人,却听那人惊喜道,“快看,这是什么?!”

一摊手,手中一只硕大的青玉扳指,在摇曳的火光下熠熠生辉。

一行人像是恶狗见了肉骨头,眼珠子都绿了。尸体被捞起来里外剥了个干净,薛老大最是急切,拿着铁锹将冻僵的手指拍碎,脑袋斩下,直接在一片碎裂的骨粉中拾捡珠宝首饰。这些新帝入京后从皇宫后门运出的尸体,生前不安,死后不宁,被人碾碎最后的尊严,碾碎在肮脏的泥土里。

压在上面的尸体被拖走,现出个年轻的女尸。宫女打扮,身上并无过多装饰,佝偻的身子,怀里似乎抱着个巨大的包裹,似乎装满了从宫中逃难时顺手牵羊的宝贝。

“嘿!这是个大家伙!”薛老大磨拳霍霍,操起铁铲便要砸,却被一旁小兵拦住。“老大,宝贝金贵,可别损伤了,折了价钱!”

说着,小兵上前,抽刀在那包裹上浅浅一划,咕噜噜,浑圆的夜明珠争先恐后的从破口中滚落出来,珠光荧荧,照亮众人呆滞的脸。

呆滞只是一瞬,那小兵首先回过神来,着魔样俯身捞起珠子便往怀里塞,伸出的手刚触及那满地的夜明珠

僵直的女尸,忽然微微一动。

这一动,掩面的长发从脸上落去,露出一张惨白而僵硬的脸,脸上瞳孔涣散,眼白血红,犹自狰狞不甘,似从黄泉之下,阴森仰望。

这小兵吓得肝胆俱裂,踉跄着后退,忽然脚腕一凉,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一只冰冷的小手,从盛满夜明珠的包裹里伸出,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旁边的人早已魔怔一样发疯哄抢满地珠宝,哪里顾得上他,他张嘴还欲呼喊,却觉心口一凉,像是有人往怀里塞了一把冰渣子,连身体都渐渐冷了下去。

最后的视线里,是夜明珠碰撞发出的轻响,随后。一个孩子从那包裹中钻出,飞快穿过惊叫的人群,跑入密林。

密林深处,却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

车前黑衣少年凑到窗前,恭敬道,“大人,那”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下称谓,才谨慎道,“孩子杀了个官兵,跑进林子里来了。”

“且再看看。”车中人低声吩咐。

林间小道荆棘密布,胡乱伸展,打在脸上便是一道血痕。孩子满脸伤口,却依然跑得飞快,敏捷的像只小兽,转眼便遁入密林,眼看即将逃脱,忽有腥臭风声呼啸,扑面而来!

嗤的一声,幽暗树丛被骤然亮起的火光映得雪亮!

只听嗷的一声悲鸣,那迎面扑来的一团物什猛地弹开,倒退几步,爪子刨地,发出沙沙轻响。

空气中散开淡淡皮毛焦糊的味道。火光不能照及的黑暗边缘,浮现出一对阴森幽绿的狼眼,恶狼踟蹰不前,显然是对她手中火焰有所忌惮。若不是她情急之下点燃火折,恐怕早已被这蛰伏的恶狼偷袭,丧命狼腹了。

孩子掌心淋淋,全是冷汗。她握紧火折子,身后叱喝声却越来越近,摇曳枝叶间,隐约有火把的光芒闪动。追兵们被火光吸引,不到一会,人声已至数丈开外。

后有追兵,前有恶狼。若坚持燃火退狼,无疑是给追兵引路。若是熄灭火光,恶狼没了顾忌,下一刻,便会扑来。

灭,还是不灭?

戾帝羸弱昏匮,尤其喜爱礼乐歌舞。她的母妃明姬便是西域最富盛名的舞娘。她曾见过母亲作莲中舞,步步生莲,却足不沾水,舞到极处,金莲上已然看不见人,只有香风川流不息,脚踝上细碎的璎珞相互碰撞,声音淙淙如同流水。

那日弦管歌舞,锣鼓琴瑟,声彻后宫,她被领着去喝酒,陪酒的美人身体滑腻似蛇,她的兄弟们放浪大笑,“快让小十三这只雏儿尝尝鲜!”。

没成想,鲜没尝成,反而被师傅抓回去,在讲武堂跪了一夜。师傅弹着她脑门,叹道,“长生,人心猛于虎狼,你天生聪慧,总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

再然后,回忆便像是年久失色的年画,一幕一幕,模糊而惨淡。师傅被贬黜出京,戾帝服食丹药淫乐,泄阳死在美人床笫间,孝贞太后疯狂杀戮皇子,折磨文帝留下的妃嫔,直到燕王楚棣的铁蹄踏破鄢京温软的土地,天授国像一只内里烂透的苹果,终于高高坠落,碎成齑粉。

鄢京城破那日,刚刚下了好大一场雪。天地间明晃晃的一色刺眼。她在宫墙高处,看着师傅白衣银甲,策马而来,背后跟随着十万燕军,是与萧索离京时截然不同的意气风发。

“呵呵”身后杂沓脚步近在咫尺,眼前恶狼伸出淌着涎水的长舌,这样的环境下,戾帝最小的孩子,却轻轻笑了。

她湛黑双眸映着火光,隐隐泛起深蓝波光,有着与这个年纪全然不符的了然与冷冽。可腮边漾起的一湾梨涡清浅,说不出的娇憨妩媚。同一张脸上,冷硬和娇柔,矛盾得让人心生凛然。

人心猛于狼虎,师傅诚不欺我。

咔擦一声。孩子扬手,拧灭了火折子。

火光熄灭的一瞬,恶狼后腿一蹬,猛扑而来,血盆大嘴里利齿根根森然,腥风扑鼻,朝着孩子狠狠撕咬下去。孩子却不退反进,利箭般弹射出去,左手握紧成拳,指骨秀气莹润,一拳,准确送入狼口之中,重重击中上颚!

“好!”暗处马车前的少年,不由低呼出声。这种壮士断腕,壁虎弃尾的打法,角度刁钻,出手狠准,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要更加狠,这个才五岁的孩子,心智却已坚忍至此!

上颚靠近头颅,那恶狼被打得头脑一晕,直直从半空坠下。乘它这一昏的间隙,孩子翻身压上,反身骑坐在狼身上,双手掰住狼上颚,脚抵住下颚利齿,用力一撕!

一系列动作毫不犹豫,干净利落,交睫之间,便徒手撕裂一匹恶狼!

“咳咳咳咳咳咳。”少年猝不及防,顿时被这一招徒手撕狼惊得瞠目结舌,半声叫好还哽在脖子里,冷不丁被自己口水呛到,拉风箱一样咳嗽起来。

“疾风,你莽撞了。”车内那人叹息一声,疾风涨红着脸满脸羞愧,而那骑在狼尸上的孩子,也闻声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