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的橘树涨势喜人果实累累,很好地预示着这一家人的生活正发生着重大的变迁。
大家习惯于用“芝麻开花节节高”来形容生活越过越红火。
大姐、大哥自参加工作以来,桂爹家就有了三个人领工资,生活水平和以前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用一个指标就能说明问题,以前那种靠一个猪头过一个年的日子是彻底再见了。
国营渔场刚建起来,桂嫂子就在家里养了头母猪,泔水喂猪肥得快,还节约良食。桂爹在横屋外搭了个坡檐子权当猪舍,一年两窝猪仔能变出不少钱来。临近春节的那一窝价钱最好,大家将过年猪宰杀后自然就要捉回猪伢崽来喂,桂爹家有时干脆用其中一只猪伢崽直接换猪肉。
再后来,桂嫂子就在母猪栏边再养了一头肉猪,将自家母猪产的猪芽崽留下一只,喂到一年尾就有二百多斤。一头猪是喂,两头也是喂,不差了那些功夫。
肉猪必定养到春节前才?,吃不完的猪肉也会卖掉一些换些钱花,猪头、猪脚、内脏就全都留下。特别是猪油,全部炼好了用瓦缸贮存起来,要吃到第二年三、四月份呢。除了煎鱼,猪油做的菜可比菜籽油香多了。
生活水平的提高自不必说,兄弟姐妹们也如雨后春笋,除了再春和冬元,都长成了大姑娘大小伙,前面三个还接二连三地成家了。
大姐大新民经满姑妈介绍,认识了在部队工作的立新大队本地青年谭在元。小伙子英俊帅气,文笔应该也很不错,只几封信往来,就把大姐大俘虏了。
部队驻地在陕西,离得太远了,新民相亲时只凭了一张照片,真正见面又觉得对方比照片上的年龄要大不少。家里其他人倒是对这位准姑爷挺满意的,年龄大那么一点点应不是问题,这样反而更老成稳重。
其实,大姐大当年肯定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吧。小伙子够年龄了才能应征入伍去当兵,又在部队上立了功,没有退伍复员回来而是转业去军工保密单位工作,这总得需要时间吧?弯一下手指头就能知道的事,怎么能怪人家是有意隐瞒,拿入伍没多久的照片来糊弄人呢?要不就是当年那种对军人、对英雄的崇拜,让新民并未做太多其他考虑。
桂嫂子自有他看人选人的标准。
她留意到在元第一次到女朋友家,带着自己的洗脸毛巾,而且那条毛巾已经很旧,几乎就要破洞了。他临走时又细心地将毛巾收回叠好,放回随身的行李里面。她凭此判断,这是一个勤俭节约的好小伙子,一定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
这种看法会不会有些片面和牵强呢?但事实证明,基本上算是蛮准确的。
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小伙子到下一次探亲时,正式和新民举办了简朴的婚礼。
婚后,新民为随军积极准备,先辞去了渔场的那份临时工。但有关的调动手续也不是那么容易,特别是在元那边,因为是保密单位,入户的手续就复杂一些。
而且,办所有的事情全靠书信,而书信一来一回就是一个多月,耗费的时间不少。
在元最先的通信地址只是一个信箱号,叫做“SX省17号信箱”。到这一家人知道他单位的全称,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叫做“航天航空工业部洪峰工具厂”。
这样,新民虽是出嫁了,却和丈夫两地分居,而且相距在几千里之遥,去一趟路上最快也要花几天时间。
新民婚后没有住到立新大队的婆家去,虽然那里离娘家只有十几里路,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在元又远在天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凭她那双自幼和渔业打交道的双手,能赚到不少钱帮补家用。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们都在读书,她不能只顾着自己而一走了之。
大姐新民随军的事一等就是好几年。寒署数易,华英和华峰两个小家伙也相继降生。
桂嫂子做外婆了。其实,自从她帮知青们带着孩子,孩子的爸妈比新民、长春本来大不了多少,很多人早改口跟着孩子叫桂娭了。特别是最近些年,叫桂嫂子的越发少了,只有那交往年数最长,且年龄也不相上下的少数几个人还在坚持着这个叫顺口了的称呼。
桂嫂子说:“我带大那么多孙子,这才是我的亲孙子呢。”单凭这口气,升级做外婆的高兴劲和对外孙子的宝贝劲就可想而知了。别人叫了那么多年的桂娭,是小外孙这姐弟俩的先后到来,才使这种称呼更显得名副其实。
新民还在读书的年代就帮着家里找生活。后来辍学上班,领到工资也是全部交给妈妈,就算自己要花那么一点点,都是另外再问妈妈要,真正的“收支两条线”。做妈妈的心疼女儿,也想过偷偷帮她存下来,但那捉襟见肘的收入,怎么可能存得下钱?
现在新民有了自己的儿女,她更知道过日子的艰难,干起活来就更加不要命。除了日常家务,更多的就是去湖里、水里找收入。父母亲看在眼里,哪有不心疼女儿的,有时就默念着随军的事赶快有着落,小家庭能早日团聚,也用不着这孩子这么辛苦吧。
没过多久,大哥长春和兔女郎建军也按乡俗举行了隆重的婚礼,是那种真正的“拜堂成亲”
最喜欢搞气氛的满舅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叠毛票,下面才是十元一张的大团结。满舅有言在先:“每拜一拜给一张红包,从最小面额开始给。”
围观起哄的人太多,一对新人下不来台。也不知拜了多少拜,硬是把满舅舅的大团结给拜了出来。
桂爹为了给大儿子准备新房,在原来的两间正屋加一横屋的基础上,在西面又加建了一间正房。
桂娭还把自已陪嫁的那套家具给了新人,有雕着梅树和飞禽走兽的琳铺床、大衣柜和矮立柜,床前还有长长的踏板和小巧的床头柜。现在已经找不到人做这种大床了,年青人成家,都会打造更时尚的同环铺。婆婆将自己的陪嫁传给媳妇,那不但代表长辈的爱,更是新人的荣耀哦。
为了保持房屋原有的格调,加建的正房仍然采用原来的木柱结构,屋顶还用茅柴盖成。
至此,就有人将桂爹家的房子戏称为“徐家长茅屋”。这称呼很快远近闻名,但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座长茅屋里,满满装着的是这一大家子人的相敬、相亲、相爱?那里面装载了他们一家人生活的点点滴滴,有艰辛,但更多的是希望和欢乐。
就在那一年,桂爹一家人在长茅屋前照了张全家福,一家人的笑容被永久地定格。照片是黑白的,衣着简朴,具有强烈的时代烙印。大哥的军装、桂爹的冬帽、冬元的花布棉袄,两个孙子辈一模一样的童装……但唯一统一到相同标准上的是那洋溢在脸上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佩珍高中毕业了。同样是八零年,小春初中毕业。
佩珍没有考上大学,这让家里人有些意外。但短暂的失望过后,大家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其实,准确地说佩珍并不是没有考上大学,她根本没有参加那一年的高考。
这是一个秘密,为什么读完高中却没有参加高考,个中原因恐怕只有佩珍自己能说得清楚了。
姊妹中最能理解佩珍姐姐没考上大学的恐怕要数再春了。再春于七九年夏天升学到烂泥湖联校读初一。佩珍姐姐的高中是在泉交河中学读的,当时的高中还是只需读两年,她每周星期六放学后都会回家,一定要在家里挨到周一早晨才赶早去学校上课。
那么远的路,天没亮就得出发。再春在五年级和初一时就常常“送”姐姐去上学,自己再回头往学校赶。当然,很多时候并不是一直送到学校门口,只要是天已大亮,路上有一些行人了,再春就会折回来。
人们常用“挤独木桥”和“鲤鱼跃龙门”来形容考大学。一个形容它的难度,另一个不仅形容它难,更强调成功考上大学对个人人生的重要意义。
益阳县当时有八所高中,泉交河中学是其中最普通的一所。说它普通,是它和另外六所中学一样,正常一年能考上那么三、五个学生,而且考上的都是极普通的大学,且以专科、中专为主。
一加六,这里才说了七所呀。是的,还有一所叫益阳县一中,外界通常叫石笋中学,它百年前已是清朝的著名学府,叫箴言书院,解放后才改办成中学。这所学校处于群山环抱之中,进校门前先要经过路边一块数十米高突兀的巨石,当地人以笋为名,叫石笋。
它是HUN省十七所重点高中之一,已经有陈光培等数位全国高考状元出在这所学校。能考进这所学校读高中,就等于将大半个身子挤进大学校门了。它每年高考的升学率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这是一道数学题,八零年全国高考人数三百三十三万,录取人数二十八万,录取率约百分之八。如果算进被高考前的预考刷下去的那部分考生,当年全国高中生考大学的升学率还要低得多。HUN省教学质量在全国是一流的,但大学招生以按地域分配名额为主,成绩好的省份是会多招几个人,但非常有限度。
八个学校中有一个的升学率是百分之九十以上,那其他学校的升学率会是多少呢?答案是:“几乎为零!”这基本上解释了佩珍为什么没考上大学。
佩珍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天星期六,再春留意到姐姐崭新的的确凉衬衣上全是蓝墨水印。她将衬衣泡在木盆里用力搓洗,但可能是弄脏的时间有些长,墨水留下的痕迹淡是淡了些,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周一天还没亮,再春照例送姐姐回学校。他就忍不住想问个究竟:“佩姐,学校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了?还拿蓝墨水淋坏你的衣服。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找他们说理去。”
佩珍回头看了看弟弟,开心地笑了:“不是人家欺负你姐姐了,是你姐姐欺负别人,将人家打了。人家打不赢我,就将蓝墨水瓶扔了过来。”
再春有些放心了,但还是要问:“你不会躲啊?”
“一下子没躲开,教室里到处都是课桌。”
姐弟俩就这样一路聊着,但聊天的内容似乎都和姐姐后来为什么没有参加高考无关。
在再春心目中,他的这位姐姐向来是最优秀的。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只有她能变着法子不用干家务——因为她要读书呀!
佩珍这种温文尔雅、别居一格的个性让再春佩服。她不参与姊妹们的游戏和打闹,年龄大的太大、小的又太小,她自己有些格格不入。而且,她最喜欢的就是捧着本书静静地躲在一隅,也不知道真的看进去了没有。至少,她这样做其他人就不怎么去打搅她了。
有一年,佩珍难得地参与到两个弟弟的戽鱼活动中。说是参与,也不过是站到浅水中,追着鱼跑来跑去,顺带搞些破坏活动什么的。
兄弟俩趁姐姐高兴参加,更加卖力地筑埂戽水。一个小小的水洼,没想到鱼还真多,有鲤鱼、草鱼、鲫鱼,还有黄牙叫。其他的油刁子、鳑鲏等小鱼就更多了,都懒得一条条去捉,只用筲箕撮起来直接往桶里倒。
佩珍忙得忘乎所以,腿脚上叮了好几条蚂蝗都没反应。再春眼尖看到了,赶忙帮姐姐去弄下来。可蚂蝗又软又滑,死死地盯住皮肉不放,再春掐了几下都没有掐下来。
佩珍低头一看,这下知到有东西咬、知到疼了,立马尖叫起来,双脚跳起来在水里乱跺,双手使劲往小腿上拍打。这一拍不要紧,但差不多有一半是打在弟弟的头脸上、身上、手上。可也真巧,一巴掌要是拍中了蚂蝗,它就会立即收缩掉落到水里。
佩珍逃命似的跳上岸去,惊魄未定,一遍遍地检查双脚,生怕还有未拍落的蚂蟥。
蚂蝗吸血前会先向被咬的地方注入类似麻醉剂和凝血剂的物质,被咬到时疼痛感并不明显。这时佩珍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就又开始担心蚂蝗钻入了皮肉里,着实担心得有些过了。
晓春过来安慰姐姐道:“用力把血挤出来,一会就没事了。”还不忘讥讽姐姐太胆小。
小兄弟俩以前听人讲,蚂蝗被切断后,每一段都能长成一条新蚂蟥,所以只要捉到,就要用竹签将其翻过来,在太阳下暴晒干了,再封进墨水瓶子里埋掉。其实,蚂蝗的生命力也并没有传说的那么强。
他们还会拿这东西来恶作剧:挑最大条的蚂蟥在地面摔打,它就会挤出体内的液体,将身体缩成一团,背部变成一个半球形,底部扁平;再将它放泥地上滚一下,粘上点土灰,活脱脱就成了一颗鲜板栗。
哥哥姐姐们对他俩的小把戏早已洞若观火,但总会有人中招,特别是以前知青们带弟妹来玩,又或后来新结识的移民家的孩子。有的接下“板栗”直接放进衣袋,过段时间再去拿时,蚂蝗早已恢复原状,变成长长的一条,冰凉、滑腻,少有不被吓得哇哇大叫的。
好在兄弟俩这种时候总会紧跟着他们整蛊的对象,并及时出手相救。而且,他们作弄人,一定会挑调皮胆大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