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知了………”戌时的铜羊镇一如往常般寂静，盛夏了，寥寥几只蝉叫，大可忽略不计。毕竟地处两国边境，今日死五人，明日死十人，渐渐的，人自然少了些。比不得洛都，九湘州那些大州郡，即便城卫们夜半宵禁巡逻得严，保不齐能逮几个喝花酒回来的小公子们。可放眼这铜羊镇乃至整个顺州，戌时一过，大有灯火阑珊的意味。待到子时，便彻底陷入沉睡了。

也不知是何时辰，恍恍惚惚间，黑夜中飘出一个东西，借皎白月光方才看清———那莫约是个人。

汗褂外罩着一层青绿色纱衣，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左移右动，东颠西转。此间人本就敬神怕鬼，倘若撞上，非得吓出魂来不可。

秦溢生得不算是面如冠玉，像话本里垂涎别家女娘的白面小生一般，可也决计不是什么歪瓜裂枣。相貌堂堂还是有的，只是他素日不重仪表，今日又酒醉几分，故而失态罢了。

穿过这片孤林，过个一两里便是他落脚的破庙了。

细细算来，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朝代的第十八年，算上今日，大约六千六百七十三天。这里没有秦皇汉武，也没有唐宗宋祖。有的只是本质相同的封建社会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把自己想象成这个时代的人不好吗？

常言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如果早知道会来到这个时代，兴许他会深刻记住这句话的。

闲谈不再赘述，话分这头。秦溢向来是不贪杯的，今日给王大户家送完柴后约了城南卖菜的王三麻子，杀猪的老张一起喝酒外加嚼舌根，嚼得有些杂乱，从本乡的红白丧事扯到县老爷的床帏上。从英雄好汉数到才子佳人。这才三杯酒下肚，就没了德行，浑浑噩噩地消磨了半天光景。

“呼呼呼呼呼呼………”匆匆步，急急行，风吹草动声掩过枯燥的蝉鸣。尽管声音小到至细至微。哪怕少年郎行路带有七分醉意。本能反应依旧逼他出了手。夜间行步如此迅捷者，大抵非良善之辈。

秦溢猛地转身，反手一掌，借着酒劲，凌厉了三分。

那黑衣人侧身闪过，掌风所过之处，正中面前一棵老树。一掌下去勉勉强强算是“入木三分”，树干上切切实实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掌印。散发出些许刺鼻的气味，至此一身酒气也已散尽了。

“何必藏头露尾……”不待秦溢说完，林中两侧又冒出三个黑衣人来，四人皆是相同装束，黑布裹头，黑巾覆面，着一身夜行衣。身形却大有不同，分别对应了高矮胖瘦。

高个子横跨双剑，先出现的便是此人。矮子手舞铁链，链约指宽，铁链未完全展开，已有三尺，估摸着全长一丈左右。链头挂一柄无鞘匕首，胖瘦二人皆手持一柄横刀。

“大热天的你们裹得这么严实，就不怕得痱疮？”秦溢并非是油嘴滑舌，实在是出于好奇才多问一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人眼里，却有些轻蔑之意了。

“拿下。”为首高个子黑衣人疾喝。三人刷刷齐出。登时，四人战作一团，三名黑衣人手执兵刃，几个下来照面，秦溢不敢大意，左避右闪，让过一尺距离，三人出招各不相同，胖瘦二人一前一后横劈竖砍，呈现十字状，秦溢左右手格挡，分别抓住他们右手手腕，那身高不满四尺半的小矮子如滚球一般，“蹭”地一声落到秦溢脚下，秦溢左脚一抬，欲将那小矮子一脚踹走，不料还未触及，那小矮子便自行滚到了两尺开外。

那矮子一个后空翻，自然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他那长铁链不知何时朝秦溢甩了过来。一道寒光刺来，秦溢侧腰避过，匕首直直扎入距胖子不满一寸的土里，不见锋芒，匕首约四寸。胖子一脚踢起匕首，左手接起，顺着铁链甩向瘦子。瘦子接过，又朝胖子抛过来。胖子撤刀，手持铁链。只剩下秦溢与瘦子僵持。

这一来二去，秦溢腰间已被铁链缠身。矮子执一头，胖子执一头。秦溢撇开瘦子臂膀。瘦子顺势肩头横挑刀背。刀泛寒光，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大可不必动真格的，四名黑衣人没有，秦溢也没有。当瘦子收刀那一刻，秦溢心中已了然。

“带走。”高个子一声令下，三人走到秦溢面前，瘦子将刀架在秦溢脖子上，胖子拉过他两只胳膊，背在身后。矮子则负责绑人。蹦蹦跳跳了好一会，才完事。

那铁链自腰部而上到两肩，再分八字拴住手腕，将秦溢反手捆了个结结实实。那匕首直直地挂在手腕上。高个子见事毕，招呼三人扯呼，自己在前，胖瘦二人居中，矮子扯住秦溢小臂上铁链，跟在后面，太高了他也够不着。

“你的匕首。”秦溢略微晃一下手腕示意矮子。矮子先是一愣，然后郑重地点了两个头，因为面覆黑巾，秦溢看不出他的表情，不过可以想象，应该是不太聪明的那种样子吧。

高个子回首一瞥，又继续走。胖瘦二人未发觉异样，只顾走在前面。

矮子边走边寻铁链上扣住匕首的锁扣，若是多些光亮，倒是可以快点摸清。

秦溢瞬时起势腾空，离地四五尺，恐怕这是矮子此生阴影了，匕首突起，差些划过他的脸颊。

未等矮子反应过来，秦溢早已跪在矮子双肩上。压得矮子登时冷汗直流，青筋凸起。

矮子内力稍逊秦溢一筹，此刻被他夺得先机，无法脱身，拼着力气双手抱住秦溢大腿，想将他甩出去，奈何像生了根一般，甩不掉，扔不走。

矮子明白，若不早些解决，走上三步便能被这小祖宗拖垮。另外三人听得异动，眼见矮子为少年所制，恼怒之余对这位少年不禁多了几分惊喜。

四人中数这矮子轻功最高，常自诩“天下轻功，无人能出其右”。话虽有些夸大，可矮子是有真手段在身的，决计不可小视。

秦溢不知自己实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若非矮子专注于铁链上的锁扣，加之与秦溢一番交手，觉得他武功不过尔尔，未曾防备，所以才一时不慎，叫他钻了空子。单论轻功上乘，两个秦溢也不如他。

“该死。”高个子怒骂一声，抽出双剑，踏过胖瘦二人上肩，朝秦溢刺来。胖瘦二人暂时不动，伺机出手。秦溢两腿如巨钳般盘住矮子的脖子，拔地而起，硬生生拖起矮子离地三四尺。

那矮子感觉头颅与躯干快要分家了，异常窒息，终是吊着半口气上不来，只能“吖吖吖”地乱叫，秦溢算准了高个子出剑高度，故意双腿钳起矮子。

高个子眼见要刺向矮子，速将双剑扔出去，秦溢顺势两腿一蹬，矮子立时又成了圆球，朝高个子扑来，高个子稳稳当当一个公主抱，接住了矮子。轻轻放下。虽说场面在秦溢看来有些另类，却也无伤大雅。好歹人是救回来了。矮子双手顺摸喉咙，连连咳嗽。高个子轻拍矮子后背帮着顺气。

胖瘦二人双刀齐出，矮子顾不得声音沙哑，歇斯里底喊道：“别……”

只怪胖瘦二人出刀速度极快，矮子话音未落，秦溢背对着二人，分寸拿捏得极好，竟不带一丝偏差的。二人左右分别一刀，秦溢肩上铁链立断。

“多谢。”年轻人一把扯开断链，手执匕首，摆出个持剑式，匕首横仗，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三尺剑气。

高个子与矮子在后面默默看着，胖瘦二人身法诡异，几道残影下来，已至秦溢面前，秦溢匕首一横，剑气横劈过去，胖子竖刀格挡，瘦子在规避剑气的同时避实击虚，反转刀背，朝秦溢右侧砍去，秦溢顾不得瘦子，撤招后退的同时，匕首横斜直指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