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声情并茂,全情投入,看得人甚至有些起鸡皮疙瘩。他感谢完“老天爷”后,就一直跪拜,双手张开,埋着头,上身趴在地上,样子十分虔诚,过了些许时刻才慢慢站起来。两旁的侍者,看着巫师有些精疲力尽,起身之时踉踉跄跄的,连忙上前搀扶,巫师这才算站稳了脚跟。
巫师缓过神,村长和账房来到他身边,村长上前搀扶着,问道:“仙师可安好?”
“好些了,好些了。”巫师继续说,“这占卜问卦,耗损元神,肆意窥视天机,恐折阳寿啊。”
“啊,仙师着实是费心劳力了,我代表全体村民向仙师重表谢意。之后必不轻待,请仙师放心。”村长语重心长,对萨满说。
“不打紧,不打紧,吾乃玄门巫派,与天打交道本是职责。为黎民百姓驱灾避祸,乃修为也。只是此番看卦,咱们村可是凶险啦......”萨满一脸紧张说着。
“啊?有何凶险?”村长问。
这说来却有些奇怪,这本是村长与萨满之间的对话,二人却说得声响音亮,仿佛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村长这一问,似乎动了巫师的哪根弦一般。巫师起身,面向村众,大声说道:“咱们村怕是来了大灾祸啦。村长所梦,皆为实数,乃天启啊!”
“啊?!”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说说吧,仙师。”
“对啊,给大伙儿说说吧。”
......
村民们开始躁动,个个神情紧张,纷纷声起,请求萨满说出天机。
萨满一脸难色,迟疑许久,随后深吸了口气,“哎!也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能用吾之阳寿保全村男女老少性命,老夫也算死得其所啦。”
萨满整理了一下仪容衣装,说:“大伙儿都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月,咱们村里,来了不知哪路瘟神。为此,大家深受其害,可以说是水深火热,不少人是家破人亡啊。”
听到这,村民们心情纷纷沉重了起来,不少人默默低下了头。还有些女妇默默抹起了眼泪......
萨满见状,眼神当中的一丝诡谲,以旁人无法察觉速度一闪而过,接着说:“老夫我方才元神出窍,灵游过往,魂去未来,看过了些许过去之悠悠百年,知晓了未来之春秋数载。我方才恍然大悟,知得前因后果啊。”
账房递去一碗清水,萨满接过,一口囫囵整个往身体里灌进去,两旁嘴角还渗出了不少水滴,饮姿狂放。喝完了水,萨满将手高高抬起,随后重重地将手里的碗砸在地面上。瓷碗应声落地,摔成了无数碎片。
萨满接着说:“老夫我看到的那过往之景象,方才知晓,那真正的‘瘟神’,竟......竟乃咱们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氐人娘娘’啊!”
“这......”
“不可能吧?”
“怎么会呢?”
.......
撒满的一番话,在村民中间顿时炸开了锅。人群中的仕文一行人,更是惊愕不已,顿觉不可思议。历经了千辛万苦,几经波折才救了全村人,可谁曾想到,如今却有如此荒唐至极之事。老羊头怒不可遏,连连口吐芬芳,“这个装神弄鬼的神棍老邦菜!真是气煞我也,瘟神怎就不把他带走?就不该用内丹救他!!”
仕文在一旁呆若木鸡,萨满的这句话,仿若晴天霹雳,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内心。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闪现经过。他只觉的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意识开始飘忽。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炽热,旁人的激烈吵闹的议论声如同烈火一般,将他在架起来烧烤,他的心脏随之剧烈跳动,感觉下一刻就要从他的嗓子眼蹦出来了。急血冲冠,仕文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大脑缺氧越甚,一阵眩晕感让他没站稳脚跟。好在这时,义父发现了书生的异样,及时搀扶住了他。
“仕文,你咋啦?没事儿吧?”义父着急问道。
“啊?仕文,你可得悠着点啊。”老羊头反应过来,也搀扶着仕文。他望向老爷爷,说:“哎呀,这肯定是被那神棍的混账话给激的!这搁我心里都受不了啊!”
“诸位!!”,村民们还在相互讨论,现场一片嘈杂,这时账房发了话,说,“咱们都先稍安勿躁,这仙师尚未说完,咱们就听完后再做计较吧。”账房转而向萨满,“仙师,您请继续。”
萨满说:“老夫之元神,去到那氐人族数千年之历史,窥得玄机。原来,数百年前那场差点吞噬村子的湖啸,竟是氐人族之所为!他们的分支散族初来氐人湖,发现了咱们的村子。他们氐人族实则,好食活人啊!他们掀起了巨浪,后又佯装救了咱们的先祖,取得了全村的信任。然,此乃他们的计谋啊,实则为了咱们能相信湖中有神灵庇佑。咱们敢去到那氐人湖中打渔,他们好趁机兴风作浪,掀翻渔船将咱们拖入深湖大海中打牙祭啊!”
“啊?还有此事?”
“这氐人......用心何其歹毒?!”
“我就说,这些年怎么氐人娘娘也不保佑俺们了?原来是来了一群活阎王啊!”
“哎,无怪乎这么多年,死了这么些许多在湖边嬉戏的孩童们、在湖中游泳的人们、去到湖里打渔的青壮男丁们,如此想来,大抵是那些氐人们干的没跑了。仙师说得对啊!”
村民当中的舆论风向,慢慢开始走向了萨满那一边,一种缥缈无形而势不可挡的舆论势头正在以几何倍数的模式在人群中蔓延......
这种势头,让人群中的仕文他们三人感到了压抑和恐惧,不祥之感笼罩在了三人之间......
“既如此,那为何此番瘟疫,氐人娘娘要救咱们呀?!”人群中有村民发问。
“汝等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啊!”萨满还没等人群中的嘈杂彻底平息,又开始大声说话,“此番瘟疫,来势汹汹,不到半年,皆已死去数百人。那湖中的氐人族,知此也明了再不出手治瘟,村里人再这么死下去,他们该断了此地的一处‘口粮’啦。遂后派了这么个‘氐人娘娘’,找了机会托某些人带了内丹回村,旨在保住他们的‘粮仓’啊!”
“啊?如此歹毒?!”
“匪夷所思啊,难道说,事实果真如此?!”
“哎呀,神仙都托梦给村长啦。萨满也都说了,那还能有假?!”
“哼!我就说嘛,怎么刚碰上瘟神,这赶巧了氐人娘娘就给俺们送来了救命仙丹?!果然有诈啊!”
“就是就是。”
......
村民当中的舆论,倒向萨满一边的越来越多,大有翻江倒海之势。
仕文一行人,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他们此刻,心中的无奈、愤怒、压抑。正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他们听着萨满彻头彻尾的谎言,一时之间竟是别无它法,只能任凭萨满信口雌黄,搅动做浑舆论。他们甚至觉得自己三人,就是这片“汪洋”当中的一座“孤岛”,孤立无援,独木难支。
“然......知天易,逆天难啊。老夫道法有限,就是窥得了玄机,倒也无法改变许多。老夫窥探未来之事,就是那氐人族日后一个不开心,把咱们村都淹了,将咱们都拖入湖海中吃喽,也未尝没有可能啊。只望各位乡里乡亲,都好自为之吧。”萨满一脸看似无奈地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啊,咱们都还指望着在湖里打渔谋生呐!”
“俺可再不让那两孩子去湖边玩耍了,要命啊!”
“这万一氐人要狠了心,再淹了村子,把俺们都吃了,那可咋办啊?!”
......
村民们各种猜测、焦虑、惶恐之声不绝于耳。恐惧,就像病毒一样,迅速、野蛮、无理地传播着,让许多人失去了理智,没有了思辨能力。
另一方面来说,也怪不得村民们,毕竟他们并不像仕文他们一样置身于真相当中。信任是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之上的,他们连人鱼是个何究竟都没见过,又怎能说服自己不去恐惧?!在恐惧面前,即使是空穴来风、无风起浪,普通人对于未知,无论其善恶,总是倾向于做出最坏的设想,极易被似是而非的“故事”所煽动。特别是有村长和萨满这样权威作为背书,更是很难让人不动摇。仕文和义父,也深知此理,内心并没有埋怨责怪村民们。
村长看着周围,双眼就像天空中盯着猎物的老鹰一样。他知道,自己在空中“盘旋”了这么久,“猎杀”的时机,终于到了。
村长站直了身子,昂首挺胸。他深吸了口气,义正言辞,“诸位村中百姓,邻里街坊。老夫自打从前任长老接过本村的重担以来,向来是以本村之兴盛,村民之福祉为己任。在关乎村子生死存亡之事上,更是不敢有半点怠慢。自从仙人托梦之后,老夫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幸,仙人梦中予老夫指点了迷津,这方才有了应对之道。”
话道停顿,村长伸出双臂,将长袖往后抖了抖,露出了双手鼓了两掌,口中大喊道:“来啊!!!”
人群突然安静,鸦雀无声,然而此时,却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物体正碾压着地上的砂石,慢慢往往广场中央行进。
“看啊!那是啥?!”
......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人们探头探脑地寻望向广场,最终都被一侧的动静不约而同地望去。一辆双轮大推车,在两名强壮有力的大汉推动下缓缓驶出来,正往广场正中央行进。大推车上还放了一个巨大的水盆,推车过程中还不断有水溢出来,洒到地面上。而水盆上方,则被一块巨大的帆布遮盖着,村民们一头雾水,不明觉厉。
而人群中的仕文几人,心中却强烈跳动着,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他们心中的那份揣测的“可能性”已然达到了99%。特别是老羊头,对于他来说,那个巨大的水盆,他是分毫不感觉到陌生......
双轮推车在广场中央停下,两名推车力士退下。村长缓缓走到推车面前,账房看着村长捋着胡须点头微笑;萨满也看着,神情变得有些紧张,喉结上下抽动,咽了口唾沫。
村长手放在大木盆覆盖的帆布上,回过头望向村众,大喊:“诸位!请看!!!”随着村长长臂一挥,巨大的帆布被瞬间抽离。而帆布里面,水盆里的景象,仿佛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天地也好似抖了三抖。在场的几户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哑然失色,身体产生的应激反应,给人们带来了强烈的窒息感。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有的人还揉起了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只见那大木桶之内,一个与寻常人仿似的活物赫然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见那“人”,与普通寻常女子无异,长发披肩,眉目清秀,只是嘴巴被绳子布条给绑堵得严严实实的,脸上疲惫的表情中还略带着些许惊恐。其上身是“人”,而下身却是实打实的鱼身。其全身均或多或少生有鱼类带有的鳞鳍特征,这些特征都呈现出琉璃质感的青绿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青光弥漫,仿似神物。只是,其全身皆被粗实麻绳被困得严严实实的,动弹不得,仿若砧板上的待宰羔羊一般。
“这不是氐人娘娘吗?”
“哎呀,还真是啊!娘娘显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