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用历859年，弗洛狄海）

日出的光透过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不远处成群的海鸥正在上空盘旋。

威尔特站在甲板上，闭目感受着辽阔的天空，大海，以及海风拂过脸面的感觉。

这已经是在沉默少女号的第十三天，每天准时观看日出已经成了他在船上为数不多的乐趣。

好在漫长的旅途马上要结束了，据水手们的说法，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到达卡斯威尔。

他在兜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了那封已经读了上百遍的信，信上的字体娟迹秀丽，正如当年伊丽莎白写给他的那样：

“亲爱的威尔：

希望你收到这封信时一切安好，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往事早已成为过去，而时间仿佛是一把冷酷的刀刃，将我们的山盟海誓切割得支离破碎。回忆起当初我们对未来的憧憬，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如今，我面临一些难以言喻的困境，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我恳请你，曾与我携手面对过风雨的你。

威尔特，我请求你的帮助，我深知这可能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我相信你的善良和宽容。

如果你能抽出时间，前往都城见我一面，我将不胜感激。

伊丽莎白”

回忆牵动着他的思绪，威尔特的印象里，伊丽莎白是一个要强的女子。如非遇到天大的困难，她绝不可能寻求我的帮助。

可伊丽莎白和她的丈夫都是当地的贵族，什么样的困境会是她难以承受的，又为何要指名他前往卡斯威尔？

威尔特只能怀揣这些困惑，搭上了奔赴首都的轮船，他暗自庆幸这趟旅途没有什么风浪。

那天夜里，他又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伊丽莎白的父母不准他们见面，但两颗炽热躁动的心却无法被阻隔。

威尔特轻车熟路翻过她们家的围墙，将她偷偷带了出去。繁星点缀的夜空下，伴随着荧光跳动，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十指紧扣，互相倾诉着彼此的爱意。

“可你抛弃了我。”她看着远方，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和悲伤，

“不是的伊丽莎白，”威尔特急忙辩解“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但眼前的伊人已被黑雾笼罩，随后化为群鸦向他涌来，肆意啄食他的身体。他想大喊，喉咙却卡住了。下一刻，刺耳的汽笛声将他唤醒，宣告着这趟旅途到达终点。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一路吐到卡斯威尔，也不愿再做一次这样的梦。他在床上躺了许久，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整个沉默少女号都陷入了忙碌的活动当中，有两次威尔特差点撞到正在搬运货物的船员。

当他从船舱爬到甲板时，位于丘陵之上的都城卡斯威尔映入眼帘，坚实的城墙依旧围绕在外，但城市的寂静却出乎他的意料。

印象中的都城总是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豪华城区，谷仓，酒馆，妓院，旅店，凡是他目光到达的地方，卡斯威尔总能在空隙中找到建筑物填充进去。

港口里停靠着无数船只，商船，渔船和货轮络绎不绝，源源不断地卸下来自东方的特产，码头的喧闹声在夜幕降临前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而如今商人和渔民换成了来回巡视的警卫队，在码头的船只寥寥无几，有些船身的涂料已经脱落，桅杆变得倾斜。

威尔特认出其中一艘是捕鲸船，显然这艘船也已经停用有一段时间了，沉默少女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看来卡斯威尔发生了什么，他真希望手头上能有一份报纸解答他的困惑，可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和伊丽莎白会合，于是他眯起眼寻找了一会，发现了正在指挥搬运的大胡子船长史特林。

他过来的时候，史特林正朝着两个年轻的船员怒吼，眼神像是想剁了对方。“赶紧给我装好！”

他揪着其中一人的领子“下次再敢弄翻货物，我就把你们扔到海里去喂鱼。“随后狠狠地将后者推倒在地。

可怜的小男孩一句话也不敢说，和他的搭档飞快地跑开了。

史特林仍在气头上，额头的青筋暴涨，那模样神似一头暴怒的鲨鱼。

当他注意到威尔特在旁边饶有兴致地观看这场闹剧，忍不住骂了一句特别肮脏的俗语。

“你来这边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已经滚了。”

“付清剩下的船费，”威尔特耸耸肩“如果你坚持不要，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去你的！”他给了威尔特一肘，“赶紧结清，然后从老子面前消失。”

过了片刻，他显然已经平复了下来。“我们要在这边呆两天，你回程的安排订好了吗？”

“还没，”威尔特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会在这边呆多久。”

“是啊是啊，”他讥笑道“换成我千里迢迢去见老相好，也会想要多呆几晚的，多么感人——”

“如果你还想拿到钱的话，我建议停止讨论我的感情生活。”

威尔特的语气相当平静，但史特林感觉脖子上像被架了把刀，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行吧，我建议你不要久留。”

史特林接过威尔特的银币，把它们放进兜子里，“卡斯威尔的样子不太对劲，上次这种情况还是——”

他突然止住了话头，威尔特也看出了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大批的卫队包围住了沉默少女号，他们穿着银白色的制服，手持火枪，胸前那由半环，柳枝，以及十字架组成的徽章显得格外显眼。修道院，真是个不好的兆头。

有那么一瞬间，威尔特感觉远方有个黑色的物体在盯着他，但他扭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那轮廓的感觉这让他联想到了梦中出现的乌鸦。

史特林中断了他的思绪，他焦急地抓过威尔特的袖子。

“听着，要是他们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的表弟山姆。“

有船员和卫队扭打了起来，但当卫队的火枪抵住他们的额头时，他们便乖乖不再反抗。

“各位大人。”

史特林马上迎了上去，他正向一个身穿同样制服，看上去像领头的人不停地解释，那个人面容瘦削，皮肤苍白，冷漠的表情让威尔特不太舒服。

“我们是拉斯贝尔商业公司的贸易船。”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几年都在弗洛迪海内进行商业交易，船舶司里都有交易记录的，船舱里有我们的航海证明”

“你们有入城许可吗”那个人直截了当地问。

“入城许可？”史特林变得极为困惑“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

“卡斯威尔从上周开始实行海禁“一股干巴巴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继续从他嘴里发出“没有许可就不能停靠在这里。”

“可大人，上周的时候我们还在海上。”威尔特注意到他的额头上又开始青筋暴起。

“没有许可，就不能停靠。”

史特林没有继续接话，但威尔特看得出他除了愤怒以外，还在绞尽脑汁思考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这位修道院的队长看起来很不好对付，大概贿赂也没有用。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其他的船员正排着队一个个接受检查。卫兵们用一根黑色金属的圆柱形的棒子抵住他们的额头。

是反魔法金属，威尔特一眼认了出来，过去十年我一直在和这玩意打交道，这棒子应该是某种探测器。

他受过训练，要想蒙混过去真是再简单不过。但这却不适用于每一个人。

当检测轮到那个之前被史特林揪着的小男孩时，威尔特感觉到全部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大人！”史特林大叫道：“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黑色的金属棒尖在触碰到额头时就已经变成了褐色。

“船长！”小男孩惊恐的看向了史特林。那位队长，露出自打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在那排黄牙的衬托下显得古怪而扭曲。

“你们可以离开，但是那个小男孩必须留在这里。”他下达了宣判。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

队长身边的两个卫兵举起了火枪瞄准史特林，威尔特不得不死死的按住他，防止他做出蠢事

“那孩子的父亲还等着他回家。”

听了史特林的话，那位队长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愉悦过，腔调中充满了一股发自内心的狂热

“他是有天分的孩子，从今天起，天父就是他的父亲，他会为神圣的事业奉献出他的一切。”

威尔特觉得不能怪史特林这么激动，挑选有魔法天分的孩子是另一个宗教团体——黎明结社的做法，而且被挑选的孩子境遇都不会很美好。

可信仰天父的启示教团以及麾下的修道院向来指责这种作法，但现在他们也选择了加入。

“史特林别冲动，听我说，我有办法。”他压低了声音，现在已经近乎于在和史特林搏斗着。

“只要解决那两个卫兵，我有办法让大家都离开这，千万不要乱动，让他们的注意在你身上。”

言语稍微发挥了点作用，他怀里的史特林的挣扎力度在变小，于是他松开了对方，慢慢往后面挪动。

很好，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史特林身上，他的手摸向藏在兜里的折叠刀，准备再现着这十余年来一直重复做的事情。

他闭上双眼，思维正在远离这个码头，小男孩惊恐的哭叫，史特林愤怒的叫嚷，子弹上膛的声音，刺骨的寒风呼啸，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置身于一片虚无当中，仿佛感受到了永恒的孤寂，独自一人徘徊了很久很久，而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他又回到了这里。

不同的是世界开始变得灰暗，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而停滞，于是他不再犹豫，手中的折叠刀变形弹出，随后他走向那两个卫兵中间。

他注意到他们的表情正慢慢靠向惊恐，但威尔特永远没有办法看完了。

他划开了左边那个人的喉咙，反手将刀子插在第二个人的脖子上，随后用双手钳住对方的嘴唇和后脑勺，将那个人脖子扭转了九十度。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那位队长是所有人中最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人，但他还来不及阻止，威尔特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现在，让我们好好聊聊吧，队长大人。”

他抓住对方的肩膀，无视周围的惊叫。卫兵们的枪口一齐对准了他，“先让他们放下武器，离开这里。”

“我看不出有什么聊的必要，结社的走狗。”

队长又回到了那份懒洋洋的腔调，“你大概没有注意到，被二十支火枪瞄准头的人是你。”

“是啊，他们一旦开枪，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除了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中的匕首不自觉向队长的脖子按压，在刀的边缘已有些微的血珠渗出来。

“相反让他们离开这里，你能拿到手的就是我。”

“不，威尔特！”

一瞬间事情变化太快，史特林原本还处于震惊当中，但他马上意识到了威尔特想要做什么。

“闭嘴，史特林。”

这家伙把我的本名说出来了，威尔特无奈的摇摇头

“你可能喜欢头被插在长枪上，但你的船员未必会享受这种艺术。”威尔特警告他，然后又把话头转向这边。

“让你的人放开船员，包括那个孩子，这艘船马上就会开走。”

卫兵们齐刷刷望向他们的队长，手中的枪犹豫着要不要放下，看来刚才那两个人的死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震撼。

“你并没有你夸口的本事，要能干掉我们所有人，你压根不需要在这里谈判，而且你也逃不出卡斯威尔。”

队长依然不紧不慢，那模样活像一具干尸。

“那你不妨验证一下，但我要提醒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不会给你机会拖到城防卫队和执行者到这边来。“

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依然没有变化，但直觉告诉威尔特这人在犹豫，于是他继续诱导。

“你们的人手不够，连反魔法金属也没多少，我很怀疑这些火枪甚至能不能擦伤——”

“我不会和异教徒作交易，这是对天父的亵渎。”这次队长打断了他，口中的话坚定而有力。

“所有人，开枪！”

威尔特内心大骂这个老秃驴，他第一次让恐慌支配住，没有办法再去操控时间。

眼下卫兵们距离他十多米远，来不及阻止了，他仿佛已经看到死神向着史特林和他们的船员们招手。

但出人意料的是，码头边没有任何一声枪响，卫兵们互相看着对方，似乎都在等身边的人当出头鸟，紧张的局势瞬间化为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队长的脸色已经变得暗红，他愤怒地朝卫兵们怒吼：“开枪！你们这群饭桶。”

威尔特没想到震慑的效果能持续这么久，他忍住了嘲讽队长的诱惑，眼下这么做只会让事情变遭。

“比起那个小男孩，天父只会更想要我，现在让你们的人放开船员，退到五十米以外，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卫兵们的无动于衷似乎成了压垮队长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按照威尔特的吩咐让手下人撤离了码头，现在他的脸比之前更像死人了。

史特林一脚揣在他的脸上，发泄着之前积攒的怒火。船员们聚集了起来，等待史特林的指示，威尔特看到那个小男孩也在当中，和他的搭档抱着一起痛哭。

大胡子船长示意让所有人马上准备离开，然后把威尔特拉到一遍。

“一起走吧，威尔特，别犯蠢了，马上离开这里。”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回去之后我们马上逃到东方，去伊弗利尔，我的兄弟在那边。”

“不行，我的朋友，你知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老天啊”史特林几乎要大叫起来“忘记那该死的伊莎贝拉吧，你还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吗？”

“是伊丽莎白。”威尔特纠正他，“但不止是这个原因。”

他指了指被锁链拷在不远处的队长。

“当交涉成立的时候，彼此间就会形成了一个约束，我必须遵守它，不然我的力量就会变弱甚至消失，他也是知道这点才会让手下人离开，而且我还有些东西需要向他弄清楚。”

史特林好几次想说话，但又憋了回去，他似乎在经历一场艰难的思想斗争。

“好吧，如果你能照顾好自己的话，我是不懂你们那些古灵精怪的玩意，两天后的凌晨我们会在这边等一会。”

他看到威尔特想说话，然后暴躁的打断了他。

“别发扬风格了，白痴！告诉你两天之后要是看不到人，我们一刻也不会多等。”

他无奈的答应了老船长的要求，于是史特林他们不再久留，火速离开了这里，留下他和被锁链铐住躺在地上的家伙。

威尔特再度审视起了那张脸，硕大的鹰钩鼻在经历了史特林的一脚之后显得有些变形，说不定这副样子更适合他。

“我履行了我的诺言，异教徒。”

他憎恨的盯着威尔特，眼神恨不得将其撕碎，“现在该轮到你了。”

威尔特弯下腰，解开了队长身上的枷锁，然后坐在一个台阶上，默默看着队长在整理清点自己的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