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花木柴房。
梁爽忽听耳边传来阵阵声响,花圃旁一排假山,只见两人在假山上搏斗,一人以拳对棍,棍法千变万化,拳法虽慢却硬气无比,一拳便将棍法路数尽拆,棍法舍弃形态变化,以快致刚,依然未占上风。
梁爽看的出奇,招数变化,如深海浩瀚,不可捉摸。
忽然小沙弥一声咳嗽,那两人立马停下搏斗,跳下假山,匆匆不见。
小沙弥笑着解释道,女施主别见怪,他们只是在切磋。
梁爽晃晃点头,但方才的力道与速度,不留半点后路,更像是置人于死地。
小沙弥带着梁爽从侧门绕过正殿,径直走到了客堂。
这里的客堂处于寺院的正东方,与寺院僧人的厢房之间隔着一堵高墙。
这里就是厢房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施主你就住东边这间吧,采光充足。那小沙弥道。
谢谢小师傅,方才得罪了。梁爽笑着道。
小沙弥摇摇头后,双手合十,鞠完躬后便匆匆走了。
天鸿寺是众多寺院中的大寺,所以它的客堂也自然是上等的客堂。
红瓦黄墙,紫色的柱子显得大气,窗户、扉门上雕刻着佛像,显得特别精致。
梁爽推开门,一缕幽香吸入肺腑,一眼扫过,整个客堂显得简单而又干净。白色的床榻紧靠东面的墙,黑色的四方桌立于房间中间,上面摆着简单的茶壶和茶杯,最西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寒梅的水墨画,画下面的龛台上摆着几尊小小的菩萨像,龛台的中间位置点着一柱清香。
梁爽立马跳着躺在床上,用力地伸着懒腰,能在此处寻得住处,自然是她的福份。
她看着屋顶,梁上的褐红色的柱子结构有序,交集之处以榫卯方式相接。
稍息片刻,梁爽心里想到了何清清,不知她此时是否已踏上去梁国府的路上,不知她到了家中,爹爹他们会不会听到托她带去的话,又能否放下心来,又或者说,爹爹他们已不再固执,已经取消了这门亲事?想到这里,她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亲人,这种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尽管她才离家不到一天时间。
江湖上,处处都是风险,远去了家里的温床,外面随时随处都是胆战心惊。
她之所以还未回去,自然还有一件事挂在心头。
今日在枫林里与她交手的红衣人,一招一式都像极了自家不外传的武学——太岁指。
虽然二爹爹曾说过,自家武学在前朝时候流传在外,有可能被他人习得,但是这种武功除了秘籍之外,更讲求的是口传心授,没有梁家高手来指点,不可能会习得那么娴熟。那人的招式已在梁爽之上,就凭那一招“一指三穴”,已在一瞬间将自己的招式全都封锁住,手臂都动弹不得。而这,仅仅是太岁指中的基础招式,再往上的招式,梁爽自己都只是听过而已。
想到从前看到二爹爹使出太岁指的时候,威风八面,全场默然。不过,二爹爹也未使出“一指三穴”的点穴方式,可能在他眼里,这招式不足以制敌,二爹爹惯用的是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用这三根手指将对方的经脉打断,这种“三指断脉”的招式一旦使出,对方的性命没有生还的可能。只能说,太岁指,指法诡异,没有下苦心专研的努力,很难学得其精髓。
想到这里,时间如水般飞快逝去。
不时,小沙弥来传晚膳了。
梁爽随他一起来到斋堂,斋堂并不远,就在客堂旁。
梁爽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桌子旁坐下了,她并不和其他僧人一起用膳。那些僧人聚在一起,坐在她旁边的长桌旁,不时向她投来些好奇的目光。梁爽到不以为然,径自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梁爽突然吐了出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眼前的东西竟是如此平凡,过水的青菜,略带霉味的咸菜,还有生硬的米饭,唯一让她提得起胃口的就是那盘鱼了,当她犹豫着寺庙里怎会有如此荤味时,才从味蕾中明白这不过是用豆腐做成鱼状的豆腐汤罢了。
梁爽心里自是哭笑不得,这也许是寺院款待香客特别准备的,但是却比不上自家中的一粥一饭,入乡随俗这个道理梁爽是懂得的,所以她也像其他僧人一样,慢慢地将这些食物吞下腹中。但是她不懂的是,为啥要将豆腐做成鱼的模样,即便不是真鱼,但在斋堂里如此见物抒情,岂非也是误了修行?
用膳结束后,因为有晚课,僧人们去大雄宝殿诵经,梁爽一人觉得无趣,便在寺院中闲逛了起来。
深秋的夜,繁星点点,秋夜微凉。
偶尔夜风吹过,树声婆娑。一边是诵经念佛的喃喃声,一边是自然夜风吹拂声,住久了高墙深院的梁爽,竟在此刻脱离尘世之想,仰观宇宙之大。
这些星星,到底离我们有多远啊?
仰望星空,梁爽忽然怅然。有人喜欢望月,漫步逍遥于暗夜疏林,有人喜欢繁星,秉烛夜游于闲庭小径。她已不觉得穿的有些单薄,这微凉的夜风,已将她带到另一个世界。她在佛声风声中感觉这些年来,自己的人生经历实在太少,所行走的地方也不过是方圆一里。山河之大,竟没有她梁爽的足迹。人世间的匆匆一瞥,宛若惊鸿般刹那。
正在梁爽沉心于自己的冥想中,忽然一缕清香飘过,如幽兰般淡雅。
梁爽回过神来,竟觉得这缕清香是如此熟悉,她轻跃而起,藏于在亭子一角,这已是她今日第三次闻到这个味道。
渐渐地,幽兰清香淡淡了无痕迹,梁爽在亭子的一角处环望四周,四周一片漆黑,有烛火处才见一处光亮。
只怕那人已从梁爽身边路过,但不知他是否看到了梁爽。
梁爽心里暗暗一惊,难道那红衣人也在这附近?
但四野无人,又让梁爽心觉是自己的过于敏锐,以至于有些恍惚。
梁爽回到自己的屋中,开门时烛火闪动,在烛火的微亮光芒中,一切都归于静寂。龛台上的几尊小菩萨在微弱的光芒中,竟变得神秘难测如同笼罩着一层雾霭,像是真的下凡了一般。
梁爽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夜深人静之时,梁爽依旧紧绷着神经,那缕清香已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已不知方才那清香是否是真实存在还是脑海中旧景重现。
龛台上的清烟依旧在夜里燃烧着如同星星点点的火苗。
不觉多时,梁爽已渐渐睡去,今日奔波一天,这个十二岁的小娃娃已精力耗尽,疲惫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风声吹起,树影婆娑,秋风带动草木簌簌作响。
梁爽忽觉寒意,竟被冻醒起来,她渐渐睁开双眼,只见门外摇动着晃晃树影。
这时烛火已燃烧殆尽,梁爽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觉得那几个木雕的小菩萨在黑暗里忽隐忽现,像极了暗黑中的魑魅魍魉。
梁爽一跃而下,想把菩萨像转过身去。
当她手指触碰时,忽觉雕像竟有些空心。
一般人可能未觉奇异,但习得太岁指的人,手指的敏觉异于常人。
梁爽好奇之下,稍许用力,只见那木雕佛像不禁被梁爽的指力按成了凹型,原来这木雕佛像竟是铁皮空心。
梁爽忽觉手指微凉,待她打开火折子,只见在这木雕佛像的内部,竟隐藏着几根铁件,梁爽心中一惊,定睛一视,这铁件竟是一个小小的暗箭机关,一根根银针在机关弹簧上蓄势待发,而它们的射出口——就是木雕佛像的嘴部,顺着这佛像的嘴部方向看去,便是居客的床头。若是这几根银针从这嘴中射出,那床上的人只怕早已没命。
这……
梁爽诧异,在这个盛名的禅寺里,竟有这样的要人命的肮脏玩意儿。
这种暗器,竟巧妙地藏在佛像中,只怕已不是一时半刻了,不知有多少人被……
梁爽被门外的声音打住了思绪,她合上火折子,把小佛像藏在袖中,自己悄声一跃,回到床上,装着继续睡去。
门,没有动静。
但是,屋中却多出了一个人的喘息,细若游丝。
一条人影,未推门而入,而是在打开了门梁上的一根柱子,从门梁上的暗道里,偷偷潜入了梁爽的屋中。他如蠕虫般在屋梁上移动,待了一会,觉得梁爽并无异样,便偷偷沿着墙壁蠕动下来,如长蛇一般,向梁爽的床边移动。
他停留在梁爽的床边,看着梁爽熟睡,停留半刻,那只蛇手,渐渐地在黑暗中伸出,从梁爽的腰间攀援而去。
他是要取的正是梁爽颈上的紫龙盘云玉!
可是玉石上的紫龙,岂是一条小蛇能攀上的?
紫光一现,如同威龙咆哮,只见那蛇影顷刻间在半空中被定住了身!
梁爽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已紧紧地卡在这条蛇的七寸之处,使他动弹不得。
哎呀!好疼好疼!
那人慌慌张张地大叫着。他想用另一只手来挣脱,还未提起,便已被梁爽一脚狠狠地踩下。
三更半夜!不念经诵佛,竟行偷鸡摸狗之事!梁爽怒道。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天的那位小沙弥。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可是那稚气未脱的样子依旧挂在脸上,白日所见的憨厚老实的样子却已荡然无存,随之取代的,是一脸的狡黠与罪恶。
施主饶命!施主饶命!他痛苦着连声求饶。
你来这里做什么!梁爽道。
这……嗯……小沙弥一时语塞,小僧……
你根本就不是这禅院里的和尚!梁爽喝到。
客堂变得安静了下来,小沙弥停止了惨叫,月光皎洁,斜光洒在窗户上,茫茫微凉,灼灼寒光。
小沙弥露出了笑脸,在月夜下,竟分不清是孩童般的无邪还是恶魔般的阴冷。
他竟不觉得疼痛了,不论梁爽用多大的指力按着他的穴位。
他缓缓地抬起头道,哦?这都被你发现了?
我早发现了。梁爽道。
哦?如果不是被你逮住,我自信可以骗过任何人。小沙弥道。
我第一眼见你,就猜到你不是。梁爽道。
是么?我哪里表现的不对么?小沙弥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