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白荆棘街。

入夜了，圣乔治医院的窗却睁开了眼。

简陋的诊疗室内，就着煤油灯的微薄亮光，罗塞正倾听着今天最后一位病人的自述。

不出所料，从病人描述的症状来看，果然又是铅糖引起的铅中毒。

而他有适合这个时代的偏方。

“所以，根据描述的症状，我给您开了这副药。”

他从桌子下掏了掏，拿出一小杯粘稠的蔗糖桨，小心地将其递了过去。

“记得每天吃饭时，拿面包沾一点吃掉。”

“可以的话，多喝牛奶，有助于排铅。”

“除了这份药，不能再吃任何有甜味的东西，明白了吗？”

病人接过蔗糖桨，将其捂得紧紧的，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呼，终于结束了……”

罗塞倒也懒得管病人有没有例行的道谢，反正付过钱了。

虽然进不了他的口袋。

他只是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

嗡鸣的夜，飞蛾正贪婪地吮吸着灯光。

当辉光褪去，黑夜就此降临。

今天上班是早上六点，下班是晚上八点，凌晨十有八九还会被拉去急诊。

操蛋的世界。

不过，虽然比不上前世，至少比两个月前，刚穿越过来当护工时好了。

起码，他有机会吃点好的，而不是整天啃黑面包。

两世为人，上一世当护工，这一世当医生，可以说是阶级跃迁了。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先天医院圣体。

凭借两世为人的学识，他敏锐地发现，这个世界尽管与十九世纪的西方世界极像，有一点却不同。

病人里，铅中毒太多了。

自己就职的圣乔治医院，在雾都享有盛名。

人们得了病，除了那些贵族，第一反应，就是找办法把自己塞进这座医院。

来这里的病人，十个里，一半是看性病的，还有一半，就是来看铅中毒的。

其他杂七杂八的病人尽管不少，但在这两者绝对的数量面前，也只得黯然失色。

铅中毒的患者里，各色行业的从业者都有。

而这个时代的医生，还对铅束手无策。

铅，一种用途广泛的剧毒金属。

高中化学课上，老师的话语还历历在目：

“古罗马的灭亡原因中，铅的滥用被认为是重要原因之一……”

根据线索顺藤摸瓜，罗塞很快锁定了罪魁祸首之一，被滥用的铅糖。

铅糖，一种自铅里提炼而出的有毒甜味剂，最大的优点是便宜。

在铅糖的迷醉香气中，罗马人饮鸩止渴，清醒地走向堕落。

而这个世界的发展，虽然很像，但似乎和原来的世界有些区别。

至少，前世的这个时代，绝不会有这么多的铅糖被滥用，那是古罗马时代的事了。

而蔗糖在这个世界，属于罕见的奢侈品。

最开始，罗塞试图说服病人不要吃任何添加了铅糖的食物，但他的努力很快失败了。

对于那些工厂流水线上的螺丝钉，他们只知道，这东西是甜的，能缓解他们的疲惫。

没有人能拒绝甜味的诱惑，更何况这些朝不保夕的螺丝钉了。

跟他们讲铅中毒什么的大道理，他们不懂，他们只想让自己暂时舒服一点。

他们能否活到铅中毒致死的时候，都是两说的事。

罗塞也暂时鼓捣不出什么特效药，这个时代的医学还是太过落后了。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试试给病人开蔗糖当药。

只要病人少摄入铅糖，铅中毒自然就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缓解！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因为这一招真的有用，而非安慰剂，他也因此荣升为挂牌的医师，而非小小护工——虽然还是打工的。

只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就接待了许多慕名而来的铅中毒病人。

“都是苦命人啊……”

夜晚并不喧闹，只是偶尔有蒸汽轰鸣之音响起。

也许是列车，也许是哪家工厂。

最近几天，病人都很多，他索性直接住在医院。

而今夜，罗塞终于有功夫细读自己这些日子里记下的笔记。

他总怀疑，这个世界不简单。

病人临终前的谵妄，同事们都说是胡言乱语，但他却从其中品出了些特别的韵味。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渐渐地，他注意到，病人们的临终谵妄似乎都有些共同之处，而且与前世的那些病人大不相同。

这意味着什么呢？他决定将那些谵妄记录下来。

这份笔记在一周以前写成，而今天，他才有功夫进行仔细品读。

为了防止被有心人偷窥，他特意用汉字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