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我呀,是七岁那年入宫的。
家里,早记不清是哪里,叫什么了。
小爷是逃难来的京城,逃了多久,从哪里逃到了哪里,几乎要记不清了。
约莫是有记忆起,过的就是逃难的日子。
小爷就记得那天日子还不错,腊月二十八。
那天过节,街上达官贵人多,看守的官老爷也多。也早早和我们这些要饭的嘱咐了。
今个儿不准街上要饭去,若是被发现了打死了可没人管的。
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我尤自记得重阳节时,有个伙计不听话跑人堆里要饭去了。
我最后见着他时,他挨了人窝心脚,吐出的鲜血比那日用的米水还多些。没救了。
一个可怜的人,就这样没救了。
我唯一记住的只有踹死他的车夫是从一辆标记着富察氏的马车上下来的。
富察氏,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富察氏。
“富察氏你都不知道,那可是名门望族,你瞧瞧马车里坐着的那个小姑娘。”
跟前一个有些年资的老乞丐与我指着远处的马车。
马车在微风吹动下,露出一角,可以瞧见一个中年妇人并一个小姑娘在马车里。
“那可是宫里熹贵妃娘娘早看好了的儿媳,要嫁给四阿哥的。
熹贵妃呀,钮祜禄氏,却都不如富察氏尊贵。
富察氏祖上可是了不得。”
“这姑娘好运气,一生吃穿不愁,在家里有父母亲疼爱,等入了宫,可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不准呀,皇后之位都得是她的。”
什么钮祜禄氏富察氏我都不知道,但我都听说过。
我是个汉人,在我还没来京城前,我们村里顶破天厉害也就是村里的村长。
姓甚名谁不记得。反正不是什么尊贵的大姓。
紫禁城里不一样,这里的人全都是高门大户,什么样的姓都有,越是听起来复杂的姓似乎越是有地位。
马车远去。我依然久久愣在原地。
我就记住了那老乞丐说的,入了宫了,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反正比我挨的这窝心脚好多了。
我在跟富察氏的下人抢着拉回我那已经吐血不止的伙计时,也挨了马夫的窝心脚。
我想,我是时候到那高位上瞅瞅了。
我在城外乱葬岗给我那伙计找了一个还不错的地儿,送走了他。
又在死人堆里,找了一只烂了一半的苹果啃了起来。
没法子。
城里戒严,这几日我都没乞讨,我那伙计也是还有个弟弟要饿死了,要不也不能冒险去跟达官贵人要吃的。
他说:“那马车里的妇人看着很是慈善,我去要一口吃的, 回来分你一半。”
我的傻兄弟呦,那妇人最是恶毒。
我亲耳听见就是她指挥那马夫下车给了你一脚。
她说:“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到我们马车跟前来。打发了去。
别耽搁了本夫人去报国寺给姑娘求姻缘。
那吉时万万不能错过了。”
我是真的怕了呀,可我那次没入宫,也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我一个乞丐有什么舍不得的。
倒是真舍不得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一个才出生不多久的粉团子。
那粉团子阿玛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男人,我那日乞讨路过他家门口,听见他女人骂他。慵慵懒懒,不能给她好生活。
最有意思的是那女人居然骂那男人,没本事生了个女儿出来叫所有人都笑话她。
这话我可是头一遭听说,居然有女人敢将生不出儿子归咎在男人身上。
那妇人也是才生产,火气很大, 她越说男人越是不理会。妇人气极了将幼女丢在门口。
“好个没良心的,我为你生养了孩子,你连哄我也不哄,索性这孩子我也不要了。”
妇人真是气恼了,真将那粉团子丢在了门口,我恰好路过了这里,
我彼时正是走在去宫里的路上,刚瞧见了伙计惨死,这粉团子我瞧着心疼的很,一把抱起她。
“夫人与老爷若真是不要这孩子,我可抱走了。”
夫人和老爷只是吵闹罢了,哪里晓得会有人蹲在门口捡他们的孩儿。
老爷顿时吓得从我怀中夺走了那孩子。并给了我一块随手从身旁拿来的点心。
用点心换走了粉团子。
有那么一瞬我是舍不得的。可没法子,我还得去宫里。我是没出路了,别耽误了人家粉团子。
我拿着糕点走出老远,心里总是不舍,我怕那妇人再闹,他们真丢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我一直在那府门口徘徊。一直到腊月二十八那日。
马上除夕了,我不得不进宫了,再不进宫,可得等年后,年后那可是漫长的几个月,我怕是冷死也无人知晓。
我心底里还是惦念那个粉团子的。我最后去了一趟粉团子的府邸。
我这次还拉上了一个读书认字的老乞丐。
“你瞧瞧这是什么字?”
我指着那府邸的牌匾,我还不识字,我不知道那姑娘将来会叫什么名字,可总得知道那姑娘姓什么。
“卫府。”
老乞丐说罢这句头也不抬的走了,顺手从我手里要走了我许诺给他的一块糕点。
是卫老爷给的。
“卫。”
我在天空中描绘着这个字。学了一两遍我便记住了。
我是真希望小粉团子一生顺遂。
“你那么小就瞧见过我,我可敢问你一句,当年你是不是第一眼见我就盯上了我。”
我身旁的女人听见我说话,一脸撒娇的朝着我追问起来。
“哪儿能呀。”
哪儿能叫她瞧出来我的心思。她和幼年时有相似也有不相似的地方。第一眼见她时,我认出她还是费了一点子眼力的。
不过只是她脚脖子,一颗嫣红的胭脂痣我是没能忘记。
那年在卫府门口瞧见她我没忘记,她在大雨中晕倒时,我叫人给她换衣衫鞋袜时也没忘记。
“哎,你没惦记我,我可早惦记你了。”
她这话说的我一头雾水,但她总是跟我说这样的话。
大抵是从什么时候呢,是从我与她打宫里出来之后吧。
她总是跟我说,要对我好些,再好些。弥补过往。
“太后,哦不,夫人。皇上又来书信了。”
我怀里的她正享受着我给剥的葡萄呢。宫里又送书信来了。
我接过春婵手里的书信。
“老爷,您和夫人打出宫来这几年,两人跟长在了一块一般,怎么还不腻呢。
赵九霄和澜翠也是。
你们都不腻,整日里就我和王蟾一块,可真是没意思的紧。”
“去,去,去,和王蟾玩去。”
春婵这姑娘似乎天生比旁人少了一点情爱的心思,她是不解这些情情爱爱的。
“永琰又给我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