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窗台上数着过往的行人,这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但我渐渐发现,好些熟悉的身影都不见了,经过巷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偶尔有人走过,也不会注意到我。
脚步踏在咸水石上的“哒、哒”声由远而近,节奏很均匀。根据脚步声,我猜想是个男的,而且是个年轻男的。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突”地狂跳不止,“这是怎样的一个年轻男子呢?”
这时,脚步声停了下来。我竖起耳朵,听不到一点动静。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响起来,“哒、哒、哒”。我激动起来,希望这脚步声快一点走近我,我需要看见人。
终于,一个看上去跟我年龄差不多的英俊男孩跨入我的眼帘。他双腿修长,皮肤白皙,一副学生模样,边走边东张西望,找寻着什么。我盯着他,希望他能够发现我,但他很快从我的窗前走过,一点反应都没有,让我沮丧极了。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哭,并且真的哭泣起来。
如同受到哭声的召唤,那双已经走过去的脚步又走了回来。他隔着窗子,好奇地望着我,像在探究着什么怪物一样。
“妹妹,你哭什么?谁把你关在里面呢?”他问。
我还在不停地哭,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的问话。
“别怕!你为什么要哭呢?”他很有耐性地问。
“我……我想出去看白兰花。”我哽咽着说。
“白兰花?”他盯着我。
我点点头,“你闻一下,白兰花就在附近。”
他深深地闻了闻,然后对我说:“你想去看白兰花,是吗?”
“是的。”
“那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关在里面的?”
“没有人关住我,是我自己不能走出来!”
他显然不相信,又问:“你为什么不能走出来呢?”
“因为……”我欲言又止,害怕他那异样的目光,更害怕被他突然抛下。
他一点都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继续问:“因为什么?”
“因为我病了……”我撒了一个的谎,又想这不是撒谎。
他犹豫了一下,说:“那你等着,,我很快回来!”便快步走开了。
我忽然忐忑不安起来,为了那个的谎言。唉,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敢对他承认自己的残疾呢?他不就是一个从我窗前匆匆而过的陌生人吗?
我正在自责时,他又回到窗前,把几朵洁白的白兰花递给我。我伸手接过那日夜思念的白兰花,迫不及待地嗅着清新馥郁的花香,心里一阵激动。
“谢谢你!谢谢你!”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兰。”这回我没有撒谎。
“白兰。”他自言自语了一遍,“怪不得你这么喜爱白兰花。”
“可是,我想去看一看那棵白兰树。”我说。
“你有钥匙吗?我帮你开门!”他热心地问。
我摇摇头。
他微笑着说:“别急,等你病好了,再去看个够。”
我轻轻叹息一下,眼泪不禁夺眶而出。等我擦干眼泪再看他时,他已走远了,窗外的巷又恢复了空寂。
第二天,妈妈出街后,我又趴在窗台上,希望再看见他经过巷。我的手上还拿着他昨天给我的白兰花,虽然花儿经过一晚之后已略显枯萎,但我仍舍不得丢掉。我耐心地等着,开心地等着,足足等了一个上午,结果他没有出现。
如是三天,都没有看见他的踪影,我终于失望了。
那是一个明媚的上午,空气清新,阳光灿烂。我已不再奢望他出现,但我仍然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巷道上的青苔出神。对面的巷壁上遮满了厚厚的爬山虎,几只蝴蝶在上面翻飞起舞,其间或有一只蜜蜂停在上面,却又很快飞走了。渺的生命也是美丽的,令我心生嫉妒。我又看到一条蠕动的黑线,它从绿色的爬山虎丛中伸出,蜿蜒隐进咸水石上的青苔里,那是不知疲倦的蚂蚁在搬家。蚂蚁活得很充实,而且总是走着同一条路线,而人呢?我不由地又想到了那个英俊男孩,他还会出现吗?
就在这时,巷里响起了均匀的“哒、哒”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的心坎。我倾听着越来越近的“哒、哒”声,竟有些神慌意乱。等我稍许镇静时,那个英俊男孩已经出现在我我的面前。
“你还病着吗?”他仍是隔窗好奇地望着我,探究地问。
我木然地点点头,又犹豫地摇摇头,终于嗫嚅着说:“我有钥匙,可我出不去……”
“我帮你开门。”他伸出手来,问我要钥匙。
“就算门开了,我也出不去……”
“为什么?”
“我不会走路……”
“你是”
“我双腿残废……”
他盯着我,显然不太相信我的话。许久,他才说:“是吗?那么你有轮椅吗?”
我摇了摇头。
“你等着我。”说着,他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从哪里推来了轮椅,并帮我打开了门。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兴奋的心情真是没法形容。
他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头,我的心也随之一缩。他的目光盯着墙上的全家合照,突然指着上面的男人问:“他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父亲。”
他的眼睛里似有一种什么东西隐约一现,随即消失了。他没有再问,把我抱在轮椅上,默默推着出了门。一路上,他没有说话,只听得轮椅压在咸石板上“吱、吱、吱”地响。
轮椅转了一个弯,我终于看到了白兰树,那棵梦萦魂绕的白兰树!哦!它又长高了,足足有四层楼那么高!挺拨的树干,繁茂的树叶,掩映着一朵朵白兰花,仿佛一切都没变,而唯一变化的是我!那个蹦蹦跳跳的女孩已不见了,那个健全的身躯早已残缺。望着这棵熟悉而又陌生的白兰树,泪水不觉滴下我的手背。
“我就是从这棵白兰树上摔下来的,在十二年前。”我轻轻地说。
他惊讶地“哦!”了一声。
“如果当初摔死在这里,那我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不幸了。”我自怨自艾说着,不管他听与不听。
“你爱你父亲吗?”他突然问。
“又爱又恨。”我说完又补充一句:“就象对这棵白兰树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父亲,所以我理应爱他,但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所以我又恨他。”我似乎早已想好了这样的话,然后反问:“那么,你爱你父亲吗?”
“我没有父亲。”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我暗吃一惊,自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我推你回去吧,因为我答应那位老伯要尽快送还轮椅。”他边说边推着我往回走。
原来轮椅是临时借来的,我再三感谢他的热心帮忙。他把我送回家中,又把我抱上床,便急急忙忙给那位老伯送还轮椅去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回到家,开口就问:“兰,是你爸回来过还是你姐回来过?”
“谁也没有呀!”我忐忑地说。
“咦!那门怎么开啦?是我走时忘了上锁吗?”母亲自顾唠叨着。因为父亲并不准时拿钱回来,她要出去做钟点工挣点钱,所以近来常不在家。
我说:“妈妈,给我买一张轮椅吧?我想到外面去看看!”
母亲盯着我说:“就算买了轮椅,我也没时间推你出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