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稍安勿躁。”一位精干男子起身,冲王爷拱拱手。他全副戎装,目露精光,脸上斜刺了小小一方纹身。那纹身乌涂涂一片,完全看不清楚画的是什么,似是特意把图案洗掉。
他咳嗽两声,嗓音沙哑道:“陈商主肯送千金深入贼窝,你们中谁能做到?至于事成与否,那是天意。我看商主千金直爽大气、聪明伶俐,未能成事一二,一定事出有因。诸位不妨按下耐心,细细听小姐道来。”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走错到甄嬛传的片场去了。我认出了这个声音,他便是父亲常常提起的鞒将军。怪不得之前几个副将对父亲百般刁难,原来就是他在暗中作梗。这个狗男人表面为父亲打抱不平,却句句阴阳怪气,讽刺父亲不顾亲情,暗指我勾结权灵奘,实在可恨!
要不怎么说,男人勾心斗角起来,比女人还可怕。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男人中的搅屎棍,绿茶婊里最恶臭的白莲花!
可我陈若离是谁!我若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还真真被这疤瘌脸唬住了。看这个架势,绝不能提停战言和,否则父亲和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暗自思忖,脸上挂上一副假笑,娇滴滴说:“鞒将军大义!将军位高权重,当然不用事必躬亲。父亲手无寸兵,家中只有我这个不中用的女儿。纵是有去无回,小女也自当为王爷和将军的大业义无反顾。”
“好一个陈府千金!老夫愧不敢当。”鞒将军皮笑肉不笑回道。
我低垂双眸,换上一双泪眼:“未成大事,还差点命丧当场,小女以为来生才能再报父亲的大恩。幸亏贼女正使做主,放我一马,否则到死都无缘见到王爷和将军。”
众人哗然,父亲脸色铁青,鞒将军脸上则露出狡黠的笑意:“千金果然异于常人,贼女见之都不忍加害。不知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当然。她说,留我狗命,回来带话给一个故人。本来我怕认错她口中的故人,不过现在看来……”我环顾左右,上前几步,仔细端详他脸上的刺青。他不自在地撇开脸,而我目光炬炬,无动于衷。
“像,真像啊,不会再有第二个。”我佯装自语,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眼光下,用轻若蚊蝇又字字清晰的声音道:“她说,好久不见。”
“你胡说什么!”鞒将军青筋暴起,一手直指我的面门。“是不是你不中用的爹让你这么说的!你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我假装受惊跌倒在地,瑟缩着爬向王爷:“小女冤枉!昨晚刚从权灵奘逃命出来,一夜惊魂未定,到家时父亲已经出门了,哪有时间筹谋!将军不会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杀我灭口吧……王爷救命!”
老者脸上阴晴不定。几个副将上前拉住鞒将军,好言安抚。父亲缓过神来,沉声说道:“今日出门前,确实不曾得见小女。昨日权灵奘死了人,贼女必会严加查探,弄清小女身份只是时间问题。众所周知,那鸣哀塔路途遥远,凭普通女子的脚力,少说也得走上大半天。王爷要是不信,大可请人查个水落石出。”
“陈商主何必说的那么严重,我看这丫头不像会说谎的样子。”王爷似笑非笑,斜睨鞒将军,后者压不住一脸惊慌。
王爷呷了口茶,缓缓继续道:“将军也不必着急,本王自会查清真相。在此之前——”他轻轻托起我的手,在掌心细细捻了几下,漫不经心地冲着父亲的方向道:“丫头在我府上休息几天,大家都放心。”
目光所及是父亲刚伸出来又缓缓缩回的指尖。一时间没人说话,父亲跪倒在地恳求道:“小人教女无方,不敢劳烦王爷……”刚说到一半,抬头对上王爷冷冽的目光,后半句硬是被咽了回去。
就这样,我跟着王爷上了马车,二人相对而坐。这辆车比陈府所有的马车和轿辇都要宽敞华丽。上车之前,父亲紧紧跟在身后,却没有机会单独说话。随着一声声“恭送王爷”,瞧着父亲越来越小的影子,我忽然意识到,这里只有自己了。
老者靠在绣了牡丹簇拥的锦垫上,眼神逐渐不加掩饰。车厢内灯火摇摇晃晃,一明一灭之间,我突然发现褪去王族的光环之后的老人并没有刚才看起来那样威武健壮。他的脸崎岖,他的手干枯,他与普通老人之间唯一的区别,是只要他想,就可以把阴暗写到脸上。
我忽然懂得了父亲最后的欲言又止。我太年轻了,只想着逞一时口舌之快,不料却只身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风险与机遇并存。我给自己狂打鸡血,此时只能兵出险招了。
“王爷,将军派去鸣哀塔的刺客是谁?”
“小丫头一直对权灵奘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吗?”王爷所答非所问。
“当然,我和父亲同仇敌忾。”我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