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飘雪，长河结冰。

官山城中的客栈正是一年中生意做得最好的时段，每年这个时候，大批熙熙攘攘的生意人都要途径官山城，做完这最后一单生意。

此时城中一处挂着“鸿运”牌子的客栈外停着数架马车，其内酒香四溢，热闹又暖和，若是户外的雪不经意飘进客栈里，想必也会顷刻融化吧。

祥和的画面下，穿着破洞衣服的叫花子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待在客栈外还拉低了其门面，脏了人们的眼睛。

“哎哎哎，你们两个！快滚！滚一边去！”

小二收到掌柜的命令，走出来就要赶走这两个冻得打哆嗦的乞丐。

身材更加瘦小的那个小乞丐靠在同伴身后，听到有人赶自己，有些胆怯地拽了拽同伴的衣角，小声开口道：

“哥，咱们走吧。”

他身上穿着两层衣服，但依旧挡不住冬寒。

抵在他身前的同伴比他看起来骨架大一些，但身形也是瘦削，听到这话，伸手拍了拍“弟弟”的手，站起身来走到小二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低着头道：“大人，求你留我兄弟二人在此暂且避避吧，我弟弟才七岁，他……”

还没等他说完，小二便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谁管你们！有爹生没娘养的，快滚，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对小二的辱骂，哥哥没有说什么，反而向前挪动两步，正要再开口求情，却突然被一脚踹在脸上，猛地倒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脸，穿过掌中缝隙，一道血顺着没有人色的脸流了下来。

弟弟被吓得大叫一声，爬着冲过去拉着哥哥，一边哭一边说道：“哥！我们走吧！我没有事！”

这番动静不算小，路上的行人却只是撇头看了一眼，便继续赶自己的路。

客栈里的商人们朝外看去，纷纷笑了起来。

“瞧这两个小乞丐。”

“是啊是啊……”

他们既不觉得小二做得不对，也不会同情乞丐。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这一行乞挨打的故事倒有几分趣味。

见小二还有要动手的样子，被踹倒那人下意识稍稍侧身，又挡在了弟弟身前，垂下眼眸终于开口道：

“好，我们走。别哭，别哭……”

他紧紧握着弟弟的手，脊梁和背着重物似的压下，脚步沉重，无意识地佝着背，又刻意地直起腰，好像这样会给自己莫大的勇气，能够保护好身旁这个紧紧跟着自己的小孩儿。

即使看上去他并没有比这个小孩儿大多少。

可是太冷了，他们找不到地方落脚，巨大的无力感从内心升起。他好像保护不好弟弟。

这种无力感像锤子敲打胸膛，像卡在嗓子里的刺，像风中吹进眼里的沙砾。

其实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亲弟弟，是在流浪的路上捡到的，他当时躺在一颗槐树底下，身上放有一块带血的玉牌，上面刻有“楚贺”二字。

这个弟弟应当是生在富贵人家的，捡到时穿着丝绸材质的白色锦服，绘有走兽和花卉。旁的路上还能看到浅浅的脚印，想来刚放下没多久。

他一开始只是守在身边，直到月上梢头，许久无人归来，心中才确定这个孩子想必是被遗弃了。于是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小叫花子，此后几个月里带着这个小叫花子东跑西跑，时常在夜里找家农户，偷偷溜进院子里的角落里落脚。

但此时已入冬了，他怎样都可以活着，但弟弟不行。

“小贺，冷吗？”他垂眸问道。

“不冷！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虽然嘴上说着不冷，但楚贺的牙齿上下跳动着，双腿也不自觉地抖动，无不诉说着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极致的寒冷过后就是滚烫，滚烫过后就是死亡。

这样的冬日里，已经不知冻死过多少穷苦人了。

这个世界没有奇迹，死亡会在每个不起眼的日子里悄然降临。

但这个世界好像又有所偏爱，于是有人于寒冬之中衣不蔽体，有人寻欢作乐，追求刺激。

陈多米，也就是哥哥，自然注意到了楚贺的状况，他自己也冻得直打哆嗦。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陈多米牵着楚贺的手，一边心里着急，一边观察着四周。直到发现了一处卖布料的店铺，他的双眼明亮了几分，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地方。

陈多米用身上仅剩的几枚铜钱买了一张饼，那饼的一面已经糊得发黑了，否则还买不到呢。

他没有吃，而是给了楚贺。

糊饼下肚，楚贺觉得身上一下子暖和了许多，但他也没有吃完，而是留下一半又递给了哥哥，他知道哥哥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陈多米接过饼，鼻子动了动，强忍着饥饿没有吃下去。他把饼用一块破布包起来，装进衣襟。

“留着晚上吃吧。”

如果现在自己吃了，那晚上小楚贺吃什么？兄弟二人有了这顿没下顿，他不能吃。

两人又走了许久，在一片林子处找到了一间破庙。那土地庙周边杂草疯长，屋顶露着一大块窟窿，观内的墙壁上布满了蜘蛛网，石像的头掉了大半，手臂也断了一条。一只黑猫窜出，扎进林中，嘴里还叼着东西。

虽然破是破了点，但好歹有地方住了，在冬天有一处屋子对兄弟二人来说已是天赐的大福气了。

陈多米把糊饼拿出来，递给楚贺。这么久过去，饼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