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时日已偏西。逐渐柔软的阳光斜斜洒下来,给宁静祥和的小院添了些温馨熙和的暖意,在柔美动人的李舒月身上染了层如梦似幻、令人迷醉的光晕。
可是,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并不开心。
李舒月不开心,李长庚自然也高兴不起来。事实上自从在揽月斋突然见到李长海开始,李舒月就一直表现得惶恐不安。即便后来李长海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又灰头土脸的夹着尾巴逃走了,李舒月糟糕的状态依旧未见仍何好转,双目失神,郁郁不乐,仿佛正陷在某种不堪提及的悲苦记忆中无法自拔,始终埋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李长庚身后。
两人进了里屋,李长庚温言细语地安慰,小心仔细地问询,这才知道月儿小丫头是对前日黄昏时分被李长海一行人剥光了衣服,看光了身体而耿耿于怀。本来这两天在性情大变的李长庚影响下,李舒月已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但今日罪魁祸首李长海突然出现,又使她回忆起这有辱清白的伤心事来,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向李长庚哭诉道自己已经不干净,已经不能再清清白白地嫁给李长庚。
李长庚当然也明白似李舒月这般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可不是某些院子里那种心思深重、巴不得脱光了衣服勾引小主子以图意外怀种上位的随便丫鬟,把贞操名节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虽然李长庚不断劝慰她事情不至于如此严重,而且以后李长海以后也再不能对她怎样了,但还是无法弥平她心上的伤口。最后只得紧紧将她揽入怀中,说道:
“没事的,月儿,世上那有受害人还要自责的道理。”
“可是……”
“没什么可是,而且所谓的名誉清白,在于心,而不在于身,更何况罪不在你,在我看来,你现在仍然清清白白,一尘不染。若再说什么不干净不能再嫁的话,信不信我要你今天就拜堂成亲,晚上就洞房花烛。”
李舒月默然抽泣片刻,终于转悲为喜,泪中带笑地轻轻骂道:“大色鬼……”
两人又耳鬓厮磨、你侬我侬地讲些悄悄话,李舒月终于红着俏脸勉强恢复了正常,自去院子里东跑西跑的忙她自己的事,无外乎是些喂鸡拔草之类的家庭琐事。
……
李舒月不愿再见到李长海和另外几位帮凶,李长庚也便决定不再带她去参加爷爷召集的家族晚宴。他和那老头子聊得投缘,觉得即便稍稍无视一下老头子的随性为之的邀请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而所谓家族晚宴,其实就是李家的家族会议。因为会议结束后大家会象征性地聚在一起吃饭,彼此聊些家常近况,联络联络感情,所以才称之为家族晚宴。只不过这顿晚饭虽然是族中人人可吃,但真正重要的会议却并非人人都有资格参与,通常只有家族长老、旁系家主、以及一些重要的家族子弟方可参与。李长庚不会天真的以为爷爷会邀请他参加会议,但既然亲自开口邀请了,想必在晚饭上是和爷爷同坐一桌,或者坐在家族核心成员方可入座的大厅吧。
自从父亲走后,李长庚还从未参加过仍何一次家族晚宴,若他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姐们看见他和爷爷乐乐呵呵的坐在一起,好似多年至交好友一般谈天说地,闲聊打趣,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不过这种情况料想应该不大可能会发生,毕竟老头子是一家之主,一族之长,有必要在族人面前保持应有的威严形象。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但距离晚饭还有些时间,而且议事堂召集家族会议的钟声也还未响起,李长庚也就不急着赶去大院,回到卧房,从枕头下摸出那张羊皮卷,又开始研究起上面的无敌功法来。
然而,终于还是未果,无论李长庚怎样刀劈斧剁,水浸火烧,还是滴血滴墨,羊皮卷都毫无反应,既不损坏半点,也不多显一字。若不是见这羊皮卷的确是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好宝贝,说不定李长庚早就将之丢到不知哪条阴沟里去了。
“如果你明天还是不肯多显出哪怕一个字,我就将你拿到黑市上卖了换灵石灵药。”
院子里,无可奈何的李长庚指着羊皮卷愤怒地骂道。骂完,议事堂悠扬沉重的钟声响了起来。于是将羊皮卷赛进袖子里,随即转头看向坐在屋檐下的李舒月,挥手道:
“月儿,我这就走了,我会早点回来陪你吃饭,顺道再给你打包几道好菜带回来的。”
李舒月也挥挥手,然后李长庚便推开院门朝大院去了。
————
李宅说是宅院,其实是片围山而建的庞大建筑群,无论占地面积还是建筑数量,都数倍于奢华著称的建阳城城主府,算得上城中之城,且建造得极为复杂,外人若是走进来,十有八九都要迷路。
李长庚已有很多年没在李家大宅子里逛过,早已是半个外人,但他自信自己记忆力还不错,一路上便也不找人问路,按儿时印象,穿廊过院左拐右折地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族长所居的靠山大院。
然而,到了门前,那满头白发的门房老头却不让他进去。
老头冷冷道:“没有玉牌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李长庚道:“什么闲杂人等,我可正儿八经的李家子弟,李长庚,是爷爷他老人家亲自请我来的。”
老头道:“年轻人,你吹牛也不打打草稿,正儿八经的李家子弟怎么会连玉牌也没有。”
李长庚一时语塞。
但凡李家子弟,自六岁以后都会由长老院配备相应玉牌,以方便出入族内的练功房、藏书楼等外人不可轻易进入的家族重地。但李长庚作为一个连母亲是谁也不知道的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自然是没有,所以老头说他是闲杂人等倒也不算错。
思索片刻,说道:“老头,我且问你,如果族长没有玉牌,你会把他拦下来吗。”
老头道:“当然不会。”
李长庚道:“如果族长带着他的朋友要进去,你会把他们拦下来吗?”
老头道:“还是不会。”
李长庚道:“那就是了,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有没有玉牌的问题,而且我不但是族长的孙子,还可以说是族长的朋友,区别只在于现在族长不在旁边而已,所以我劝你最好赶紧让我进去,否则族长怪罪下来,我想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老头淡淡道:“首先,你的狗屁逻辑根本一点也不通,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其次,你又怎知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长庚吃了一惊,暗道这老头莫不是族内某个地位极高、连爷爷也不怕老怪物,于是小心翼翼问道:“您担得起?”
老头笑道:“我担不起。”
李长庚如释重负,双手叉腰,大声道:“那还不让我进去。”
老头又冷冷道:“没有玉牌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李长庚气得眉毛倒竖。但很快冷静下来,讲起了软话:“老人家,我知道您是职责所在,但是,真的是族长他老人家亲自邀请我来的,您老人家行行好,让我进去好吗,我还没有吃晚饭呢,现在饿得很。”
老头好奇道:“吃饭?”
李长庚得意道:“不错不错,我正是受邀来吃晚饭的,老人家,看来您终于明白了。”
白发老头微微后仰,十分诧异地瞪了李长庚一眼,好像李长庚是某种不可以常理度之的怪物,说道:“我还是不明白。”
李长庚道:“请问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明白。”
白发老头道:“这里是练功房,你来这里吃什么晚饭。”
————
正此时,与李长庚所走方向完全相反的另一方的族长大院,家族会议早已经结束。李家近百位核心成员正分列两边,坐在族长大院那仿佛金銮宝殿一般高而广阔的大厅上,听取家族大长老李正明简略宣读此次会议的内容和成果。
大长老表示,会议上,族长李承德秉承万事皆可商量,但决定最终由我来做的一贯作风,从李氏一族永续发展的高度出发,为子孙计,为长远谋,系统地、全局地剖析了家族目前所临困境和挑战,同时不失乐观的指出其中所藏机遇。在与诸位会议成员深入交流讨论后,族长再度擘画了恢复祖上荣光的伟宏蓝图,定下各阶段家族子弟个人修行的目标,指明家族整体发展前进的方向,并作出了以下几项重要决定。
第一:族长深刻洞察了家族内争权夺利、各自为营的内忧,家族外强敌环伺,尤其是同样依附于七星山六奇道宗的竞争对手南宫家实力日渐增强的外扰,强调家族内部要少一些只为私利的明争暗斗,多一些团结友爱的相互帮扶,并提出:在十日以后开始的一年一度的家族大考上,摘选出五名最优秀的家族弟子,花重金送入六奇道宗下属的六奇道院进修,为明年六月份开始的六奇道宗正式弟子选拔作准备。
第二:族长认为,李家第三十六代嫡长孙李长明天赋出众,不但正直沉稳可靠,而且更是在今年成为六奇道宗内院弟子,前途光明,因此少族长之位将跳过第三十五代,直接授予第三十六代嫡长孙李长明。
第三:将第三十五代子孙李牧武召回本家,开武道课,为仙道修行天赋较低或者根本无法修行的家族子弟提供武道修行的选择。
第四:族长长子李牧达将出任代理族长一段时间。
第五:族长次子李牧鱼因为克扣小辈月钱,罚面壁思过。
第六:……
……
大长老李正明年已过百,但说话仍旧中气十足,雄浑有力,厅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一会儿,将那些不属于家族机密、能够摆在台面上的事一一宣告完毕,大长老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坐下。
然后,晚宴正式开始,厅内议论交流声乍然而起。
“二叔,辛苦。”坐在李正明旁边的李承德淡淡说道。
李正明道:“随便讲两句而已,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此番将族务交由牧达那小家伙打理,闭关冲击结丹境界,可有把握吗。”
李承德道:“不瞒二叔,此次有六奇道宗赐下的一枚融魂丹,小侄已有八成把握。而且不知为何,自昨晚见到牧宏的儿子长庚以后,更是突然间有了九成乃至十成。”
李正明惊奇道:“哦……竟有此事,难怪方才会议开始前你特意差人去请那小子来吃饭。那小子究竟有何奇异之处,竟能给你如此信心。”
李承德道:“奇怪的是,那小子也没什么奇异之处,只是比起家里其他儿孙来要有趣一些,大胆一些,同时天真一些,我跟他聊起来比较投缘开心而已。”
李正明怔了一下,随即展颜露出颇为欣慰的笑容,说道:“看来,你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爷爷了,如果当年你也能意识到自己是个父亲,或许牧宏那小子就不会走了。”
李承德若有所思,良久,才追忆似地轻声道:“或许。”
李正明语重心长地道:“所以这次把牧武那小家伙叫回家里来,可别再像以前一样,一开口便是什么家族事务和修炼进境了,至少,你应该问问他的老婆女儿叫什么名字。”
李承德望着远处长桌上正抱着女儿独自喝酒的小儿子李牧武,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成为一个好父亲、好爷爷,只是这个家太大,人太多,而他身上背负的担子又太重。
……
李承德右手边第一张长桌上坐的是李长明一家,第二张桌上坐的则是李长海一家。此时,第二张桌上的李长海正满眼嫉恨地瞪着第一张桌上正襟危坐的李长明,一言不发,本就奇长的脸颊似乎拉得更长了。
李长海的父亲李牧鱼转头看了李长海一眼,突然说道:“长海,这次家族大考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以你目前的实力,前五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日后进了那六奇道院进修,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据说六奇道宗今年只招十来个弟子,虽说咱家与六奇道宗向来有些关系,但可别忘了,还有南宫家的人跟咱家竞争呢,而且,我从道院院长那里听说,似乎北方的许多家族也要来掺一脚。”
李长海心不在焉地道:“孩儿明白。”
同样以欺负别人,尤其是李长庚为乐的李长海弟弟李长纯惊道:“北方的人向来以皇室的乾天学院为第一选择,怎么突然要到南方来了。”
李牧鱼道:“没人清楚,你太爷爷猜测,很有可能是皇室的人和六奇道宗达成了某种合作。”
李长海突然眉头一皱,毫无来由地骂道:“该死的二皇子。”
李牧鱼道:“怎么了长海,怎么突然提起什么二皇子。”
李长海长脸铁青。揽月斋发生的事关乎他的脸面,他自然不会张着嘴到处乱说,只道:“没什么。”
李长纯好奇地瞥了哥哥一眼,岔开话题道:“真不知爷爷他老人家突然怎么了,居然关心起六叔家的那毫无存在感的私生子来了,为了微不足道的每个月一百两银子,竟舍得罚父亲你面壁思过一个月。这点钱也就是我几顿早饭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