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里长了太多草，今年雨水足，这庄稼长得好，草也长得好，三天两头就要锄一次，刘存宝只顾低头干活，将那些使不出去的力气全都用在锄头上，一回两回三回，地里的土都被搅了上来，慢慢的，太阳也上来了，刘存宝汗流浃背，日头太硬，刘存宝顶不住，便跑到田边的树下，一屁股坐在那里，他掏出旱烟，点上火，砸吧两口，心里稍稍舒坦些，便望向河岸，看见河岸的柳树动了起来，他便知道有风了，长长地伸个懒腰，侧身睡了过去。

其实，刘存宝也不想睡，只是想起一个人，一个十几年没有再见过的人。

那年的那一天，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刘存宝连续半年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就跑了很远的路，去了隔壁镇上，那镇上有个望不尽头的湖，附近山上的水都跑到那湖里去，从山顶上看，整个湖泊像是嵌在群山怀抱中的一块碧玉，幽幽的湖水透着天青色的光，不知有多深，但刘存宝知道这湖水清冽甘甜，好吃的鱼特别多，个头还大，只是湖里的鱼不能随便捞，那里有公社管着。现下刘存宝实在扛不住饿，便趁着月黑风高，四周无人之际，仗着自己一身好水性，噗通一声就下了水。

那晚的月亮很照顾人，直把那湖底照的跟水晶宫一般，刘存宝也不敢太往里去，听人说那里面有大鱼，一口就能把人吞下去，所以他便在近岸处摸索，半饷手里一紧，捉住条五斤多的大鲢鱼，鲢鱼很不老实，在水里使出浑身的力气跟刘存宝较劲，刘存宝又岂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将鱼紧紧攥在怀里，好容易上了岸，拾掇起衣服，便匆匆往湖的北岸走去，北岸全是山，只是一片荒芜，好多年没人种了，那草长的比人还高，山上有几座孤零零的房子，每一座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灶台，一间是土炕，这是给看山人用的，但是看山人很少来这里，除了草便是些不知名的虫子，个头或大或小，逮着人就咬，哪里会有人愿意来这里呢？刘存宝找了处破旧的房子，房门都是半遮半掩，人一进去，满屋子灰尘，看起来有几年没进来人了，刘存宝放下心来，接着生起了火，将那条鲢鱼烤的外焦里嫩，狼吞虎咽就吃进肚子里，吃完后刘存宝不停地砸吧，总觉得意犹未尽，这道鱼虽没有加盐，可比起当年的珍馐美味来，那是丝毫不差，王母娘娘的蟠桃也就如此，想来想去肚子还是有些缺点东西，但是他不敢再过去，生怕被夜里巡视的人捉到，所幸吃了顿饱饭，总算有了盼头，便心安理得跑回村里。

那时，夏天的夜，有些许清爽，从河岸吹来阵阵清风，让刘存宝说不出的舒心，他渐渐慢了脚步，不知怎地就想欣赏这月色，欣赏这夜风，他仰起头，享受着丝丝风凉，不经意望见满天繁星，刘存宝找到了银河，在银河两侧，他又找到了牛郎织女星，望着牛郎织女星，刘存宝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在地主家里干长工，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但是那时候有小云，小云是六太太房里的，长得千娇百媚，人也好，对自己又十分照顾，那些山珍海味刘存宝没少跟着沾光，虽然常常饿着肚子，但是好东西没少吃，刘存宝曾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娶到小云，可是……后来，小云跟着六太太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又一阵凉风吹过，打在刘存宝脸上，刘存宝清醒过来，慢腾腾走到自己那三间房子的门口，他这三间屋子是在村里西北角，昏昏暗暗的，破败不堪，平时也不会有人到这里，这附近也只有他这一户人家，这还是村支书力排众议，为他争取的这座房子，要不然他这个曾经是地主狗腿，又不知从哪里来的孤儿，怎能有存身之地。

刘存宝用手抚摸着门框，往昔里的事情不由得涌上心头，鼻子里一酸，不知是何滋味，他用手抹了抹眼眶，抬脚迈进门槛，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这可是夏天，他自然是有些害怕，心里激灵一下，鸡皮疙瘩全起来了，深更半夜的，是什么东西在院里。刘存宝先看了看头上的月亮，觉得十分明亮，澄净万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他才敢看脚下，这一看，心里更吃了一惊，忙把大脚抬了起来，自己的脚下不是东西，是个女人！

女人趴在地上，不知怎么了，刘存宝不敢去碰她，本能地逃回屋里，躲在门后怯生生地看着女人，刘存宝觉得女人应该是睡着了，她身上呼吸起伏，分明就是睡着的样子，刘存宝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因为这样，他就不必担心女人，他又望向夜空，看见了牛郎织女星，心中一阵窃喜，难道是小云回来了？不对，小云没有这个女人壮实，她是个娇小的姑娘，让人看着就想捧在手心里，刘存宝失落了，他内心甚至责怪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小云跟着六太太，起码也是吃饱喝足，若是跟了自己，那是有上顿没下顿，何苦来着，刘存宝不再胡思乱想，他紧紧盯着女人，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没瞧见，过了好一会，觉得夜色渐渐退去，又去看着东方的天边，直到听见远处的雄鸡鸣叫，太阳升了起来，刘存宝壮着胆子，又走到了院里，还未等他走到近处，女人动了两下，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刘存宝又听了很久，似乎说着一个“水”字，便赶忙回屋舀了一瓢水，过去把女人扶了起来。

女人见来了水，双手急忙抱住水瓢，咕咚咕咚，没几下就喝了干净，喝完了又软绵绵地躺在了刘存宝的怀里，刘存宝看着女人，心中一动，这女人没有小云好看，但是她那道柳叶弯眉像足了小云，是啊，小云，小云啊，你现在哪里呢？刘存宝把女人抱回屋里，放在炕上，然后去烧了火，把炕烧的热乎点，他觉得女人一夜受凉，身上可能不会太好受，睡着热炕头便会舒服一些，

女人喝足了水，得了些力气，又靠着热炕头，完完全全睡了个好觉，待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看见刘存宝守在身旁，用了点力气说道：“谢谢你，大哥。”刘存宝看女人醒了，将她扶到炕角，让她晒着太阳，问道：“你是哪里的？听着口音不像本地人。”“我……我……我家里没粮了，出来讨口吃的。”说着潸然泪下。刘存宝听了，顿生怜悯，自己也是没饭吃的人，如今是同病相怜啊。女人看了看刘存宝，眼前的男人长得高高瘦瘦，说不上好看，但是眉眼之间却有几分忠厚老实。

刘存宝见女人看着自己，有些怯生生地不好意思，说道：“我这里也没粮了，但是，我明天就可以算工分，去换些粮食，你能等么？”女人咬着牙，点了点头，肚子里却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刘存宝无奈，却也只能这样，太阳越来越暖了，刘存宝有些困乏，昨夜一夜未睡，他转身去了隔壁屋里，爬到土炕上，睡起了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