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吐掉嘴里被爆炸塞进去的碎石,有时候,他会控制不住去想,过了一百年,混蛋(包括他)的子孙们会怎么想他们这群人。
此刻正是有时候中的那些时候之一,讲真的,真的有人他妈闲到去知道他们这群人的名字吗,还是就他妈编上一个不错的故事,找一个会宣传演说的家伙,再配上点杂七杂八的稿子整出个商业电影来,最后再套上个深远的壳子,所谓的“混蛋世界大战”(如果算的话)。
半个欧洲都被这场战争裹挟住了,所以他妈的肯定算,蠢蛋意大利还在非洲吃了瘪,哦对了,还有亚细亚,什么国家来着,管他呢,欧洲是世界中心;罗斯这么认为,总之,混蛋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也没人知道。
旁边的士兵还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仿佛罗斯下一秒就要像煽动剩下的人们喊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英国口号——在比利时国土上。
哪来的蠢蛋,罗斯脑子里就这么一句话,他一巴掌连着头盔拍飞了那个家伙的脑袋,“滚蛋!”
“找你的下士去喝奶吧。”罗斯有些不爽。
罗斯想起了一个俄罗斯笑话,“哦萨沙萨沙,找你的妈妈,哭鼻子吧萨沙萨沙,我是你的爸爸。”没什么比这更好形容那个士兵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的脸色了,至少,罗斯记住他的头发很金,金得发亮,像个耀眼的小靶子似的,招呼着德国人往他头上随便射点什么。
他中学的时候也这么嘲讽过比他更混蛋的混蛋,一群欺负寡妇孩子的混球。
结果是什么呢,他在一天放学之后被揪住在校门外半个街区不到的地方被胖揍了一顿,老师就那么看着,然后他发誓,他要在毕业之前狠狠教育下老师的蛋蛋,这样也许这群混蛋成年人才能明白应该教什么,而不是抱着一本破书用伯明翰荒野的蛮人口音喃喃自语,教书什么更重要显而易见,不是吗?
妈的,也许我该当个老师,学生要是想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之前得先过我这关,然后再给那些目睹他被暴打却无动于衷的狗屁家伙的脸上挨个来上一拳,然后告诉他的学生们别理那些脸上带着他的青紫色印记、领着赏钱只为昏昏度日的人渣家伙。
我足够混蛋来告诉那些青少年孩子什么不该干也足够混蛋让其他老师对他心生畏惧从而敬而远之——在所有人变得比他混蛋之前。
在用电台向营部报告之后,得到了直接撤退的指令,他们将一路后撤到比利时和法国的交界处的驻地再补充兵员。
罗斯不愿坐在一个专心致志的司机身边然后望着一个又一个大同小异的乡村,扫视那些低矮的灌木丛,有些年代的木头屋舍或者总是让人疑心藏着什么的树林。
他也不喜欢总是附和着司机的无聊话题,话里话外聊着昨天吃了什么,法国和比利时无聊的天气又或者是自己曾经认识哪个哪个漂亮家伙,也厌倦了摆出那个扑克脸,然后在颠簸中昏昏欲睡地过上几个小时。
他想到士兵中去,听他们互相吹牛或者聊在法国遇到的一切,他不愿意直接参与话题,可是也不喜欢过于安静。
于是他让经验丰富的维尔纳替他坐在了他本该坐的位置,然后一屁股钻进挤满士兵的卡车棚里,坐在那里面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地给他腾出了一个宽敞的位置,仿佛他是个灾星。
卡车棚里弥漫着死人的味道,虽然没有死人,可罗斯清楚地感觉到这样一股味道。
会有人正儿八经地坐下和一个死人交换彼此的经历吗?
不,他们不是已死的人,罗斯突然想到,他们只是被审判下死刑的人,而剩余的日子里就是一个囚笼
——把他们关在这个连队编制的笼子里静静地等着死掉的那一天,等着活下来的幸运儿扯走他们的身份牌,然后等着他们的亲人拿到一封感谢信痛哭流涕,又或者倒霉地被流弹击中但没有马上死去,这是最倒霉的死法;
在送到医院后以为自己可以活下来了,但在几日之后因为感染和药物短缺情况直转极下,随后被一个法国护士登记死亡,但你的亲人只会拿到一个告知书而非感谢信,
——只因为你是被登记为“病死的蠢蛋”,你得在战场上完全断气才能领到那点微薄的安慰奖——也就是抚恤金。
如何合理地、快速地、没有痛苦地死在战场上似乎成了一个哲理问题——一个所有人都要面对的“好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