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2012年的第一场雪，徐清瑶第一次踏进华宜中学。

“清瑶是吧？没事，你外婆已经跟我打好招呼了，老师先带你去领件校服，明天就可以正式上课了。”

徐清瑶的外婆是华宜的老教师，今年刚五十出头，因为生病才迫不得已办理退休手续，也真是因为这点，徐清瑶跟着全家人来到这座城市，来到了华宜。

“好，谢谢老师。”徐清瑶其实并不喜欢这里，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甚至对那位生病的外婆也没什么印象。

记忆里，妈妈是从来不带她回这里的，就连爸爸也很少陪妈妈一起回来。

书婉君生病的事谁都没说，老教师退休的事常在，大家也并不会有什么怀疑。

沈照江看着眼前的少女，简单的白t长裤，脚上踩着一双小白鞋，怎么看怎么乖，尽管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家庭会在孩子高三已经上了一半的时候转学，但他分析了徐清瑶的历来成绩，确实是个不错的苗子。

书婉君是他上高三那年的班主任，那时候大学刚毕业的书婉君不仅年轻漂亮，能力还强，多亏了高三那年，成就了如今的他。

有这层关系在，沈照江对徐清瑶本就有一层滤镜，现在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眼前，显得更乖了，确实是讨老师喜欢的样子。

徐清瑶跟着沈照江走，也不多说一句话，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校服站在操场最东边的一个小角落里，路过操场，一群高二的男生在打篮球，细少的雪倒增添了几分青春气，徐清瑶恍惚了一阵。

体育课是可以打篮球的吗？她好像从来没见过一高的操场起到除了跑操以外的作用。

“清瑶，清瑶——”沈照江连喊了好几声，徐清瑶才回过神来：“怎么了老师？”

“刚群里发通知，高三班主任临时会议，校服站这边没老师陪着拿不了，那个屋子，是器材室，你先站那等老师一会儿，大概半个小时我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带你拿。”沈照江手指着前方不远的屋子，语速有点快，有点着急。

高三的会议不能缺，保不齐哪一场就是有关高考的，马虎不得。

“好。”

得到回答后的沈照江小跑着出操场，看起来急得不行，徐清瑶低头踢了踢那块不知道哪来的石块，并没有去器材室，而是靠近了篮球场。

她离得依旧很远，以免打扰到他们，他们打得很开心，明明已经飘起了雪，但他们仍然穿的很薄，甚至还流着汗。

她其实并不懂篮球，只知道投中了是好事，又一个球进了，她听见有人喊：“斯年，牛逼！”

她闻声看向那个进球的少年，很随意的一件黑色卫衣，目光温和，听到这话，丝毫不掩饰笑意。

球往下落，少年的队友跃身接过球，挡住了徐清瑶一瞬间的视线，时间好像定格又很快释放，球被传到了另一个人手中，刚刚歪头对着队友笑得少年在没了球的阻挡后，目光却直直锁着她。

赛场上，篮球的争夺如火如荼，少年和少女在人声中对视。

徐清瑶不曾移开目光，在他看过来的同时她也在看他，但少年大概心细比赛，很快就移开目光再次投入。

忽的，篮球失控。

徐清瑶听见周围突然嘈杂，似乎在让她避开。

篮球像是长了眼，径直往徐清瑶砸过来，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徐清瑶甚至忘了躲，眼看着篮球落下，一只温热的手拉过她的小臂，整个人天旋地转，徐清瑶感到一阵头晕，却率先听到了篮球落地的声音。

抬头一看，是那双熟悉的眼。

他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很温和：“小心点，这球砸身上可不轻。”

徐清瑶盯着他说话的唇不动，她看见它一张一合，具体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出现。

说出的话甚至没通过大脑，十八年来第一次干了出格的事。

“我想加你微信。”

秦斯年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徐清瑶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加你微信。”

秦斯年：“……”

“我微信不加女生。”

“可我觉得，我会是第一个。”

听到这话，秦斯年愣了一秒，随后开口：“也许，但现在，加不了。”

徐清瑶露出了她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个笑容。

“我叫徐清瑶，洛洛清瑶流的清瑶，你得记住我。”

徐清瑶从小接触的规则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她也确实一直恪守着这些规则，但恪守规则的人并不是认可规则的人，在真正她所喜欢的事物面前，她可以做打破它的人。

最守规则的人，也可以做最勇敢的人。

无论是哪一个方面，都在要求她按照一个社会给予女性该有的轨迹去成长，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她不喜欢这样，可周围的人都这样。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有人在体育课上这样自由，而不是顺着校领导的话，连体育课都带着一本方便的书，上着冠名体育的自习。

也是第一次，见这么一双清澈的眼。

在十八岁这一年，她第一次相信书上说的一见钟情。

她或许喜欢他，或许只是被他吸引，但此刻，徐清瑶确实想和他拥有一段故事。

秦斯年依旧保持沉默，不回她的话，徐清瑶猜到会是这样，也并不打算今天就知道他的名字，反正总有一天她会知道。

“谢谢你拉我躲开球。”徐清瑶长了一张乖巧的脸，如果不知道，根本不会想到，她在要一个她仅仅见了一面的男生的微信。

她没有再多说别的话，转身离开，也不再对球赛有兴趣，按照沈照江说的，去了器材室那，隔着数十米远的操场，她还是忍不住看向那个少年。

也许，陌生的城市并不难熬。

*

徐清瑶的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在这里没有徐闻仲的熟人，没有人会告诉他，她在学校里做了什么，虽然这可能只会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他会找一切办法找到熟人，他想通过这种方式督促她成长，却一次又一次把徐清瑶推得更远。

徐清瑶总想，她应该是幸福的，虽然严厉，但什么都不用愁，可她从来都不开心，她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贪心，可又总觉得自己没错。

她就这么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怀疑和推翻怀疑中长到了现在。

*

一个星期后，是高二的月考，也是高三的一模前模拟，不约而同地，星期二那天，高二部张贴成绩，高三部随后开始。

对于徐清瑶来说，她并不会担心成绩，那些知识点，她曾经在夜里背诵默写了一遍又一遍，徐闻仲在她选择了文科之后，总是冷嘲热讽说她没出息。

越是这样，徐清瑶越想证明自己，她只是搞不明白，她只是喜欢而已，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了推翻徐闻仲的偏见，徐清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学好它，可即便是稳定在第一的位置上，徐闻仲也不想多看她一眼，他固执地认为，她选择的这条路不会有出路。

成绩榜前人挤人，徐清瑶站在一旁，等到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她才走上前，徐清瑶大致看了一眼，没太大意外，转身离开。

对比自己的成绩，徐清瑶现下更关心的，是高二的月考成绩。

因为是午饭时间，学生看完成绩基本上都去了食堂，路上只有稀稀散散几个人，徐清瑶很快就走到了高二成绩榜前。

徐清瑶记得，那天他朋友叫了他一声“斯年”，凑巧的是，徐清瑶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

徐清瑶其实并不清楚这个是不是那个少年，但还是在这个名字上停留了好久。

直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短笑，徐清瑶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声回头，秦斯年懒洋洋地倚在旁边的墙上，目光落在她身上。

“秦斯年？”

闻言，秦斯年挑了下眉，笑：“学姐果然不一般。”

徐清瑶不予置否，回他：“学姐确实不一般，学姐是二班的。”

成绩榜前只剩下他们二人，不相熟的陌生人却像亲密的恋人，仿佛在冷风中拥抱与接吻。

“秦斯年，一个星期内，我靠自己知道了你的名字，这下，你的微信能给了吗？”徐清瑶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看向他的目光更加炽热。

秦斯年其实不太能搞得清眼前这个少女，这一个星期内，他看到她的次数不少，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脸上也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每次面对他时，却总是换了一副表情。

“不好意思，不能。”

早料到他会拒绝，徐清瑶只是笑了笑：“好吧，那学姐再接再厉。”

秦斯年看了眼表，留给高三吃饭的时间不多了，他眼前的这位学姐，恐怕是还没吃饭，她再从这里赶到食堂打饭的话，估计来不及。

秦斯年叹了口气。

“你先等我会儿。”

徐清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看着他小跑的背影，思绪慢慢放空，刚刚还擎着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徐清瑶蹲下身子，直到眼前的身影模糊，她依旧盯着那个地方。

这些天来，她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起徐闻仲，以前的生活以各种方式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即便她并不愿意想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清瑶的怀里被扔了一袋东西，她眼神聚焦，才发现去而复返的秦斯年。

“我说学姐，高三生了，还是注意下身体吧，你今天这一顿不吃，你下午万一晕了不得把人吓死？”

徐清瑶低头看向怀里的袋子，里面装着一块小蛋糕和一包牛奶。

“这是我妈今早塞给我的，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徐清瑶连忙要还给他，她吃了，他要怎么办。

秦斯年看着她这动作，又开口道：“别啊，学姐，我不喜欢吃甜的，我们家苏女士特地嘱咐我吃完，您看，您帮个小忙？”

他的声音太温柔，总给徐清瑶一种他在撒娇的感觉，徐清瑶想，他的声音哄人应该也很好听。

“谢谢。”

“是我谢谢你，你就在这吃吧，再拖下去真没时间了。”

徐清瑶低头拆开包装，甜腻的奶油在嘴里化开，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很想哭，每天早上她最常听到的话就是在学校好好学，不要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她，在学校会不会饿。

秦斯年还站在那，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好像刚才给她蛋糕的人不是他一样。

蛋糕吃了一半，徐清瑶突然开口：“秦斯年，你家人很爱你。”

秦斯年玩弄手机的手顿了下，抬头看她，并没有想太多。

“长辈疼爱小孩，这很正常。”

徐清瑶低头吃着，眼眶酸涩，强忍着泪意：“是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