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仿佛无际的星空扑面而来。当靳庇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窒息感时,他已经又像一颗陨石般反向飞升投向了暗沉的天空,海与星空的往复转变让窒息和失重感来回摔打着这具迷茫的肉体。而他的灵魂,则伴随着天地倒转的巨变,被迫聆听着耳边回旋环绕的吟唱声:他们有人在高声的控诉,有人在低低的哀泣,成千上万的智慧生灵将自己的愤怒、不甘和痛苦交织到一起形成了噩梦的漩涡,一个声音尖啸着诅咒复仇之子的无情,另一个声音则高声赞颂着盗火者的伟业,大海的气息氤氤氲氲的渗透进正在成为海洋中心的漩涡之内,冷冷的澎湃声衬托得吟唱声愈发刺耳。“好吵啊,都闭嘴!”各种不耐烦的纷杂念头在已经深陷漩涡中心的靳庇昏昏沉沉的脑海里闪闪烁烁,包裹着靳庇的海仿佛听到了他的话。海洋涌动着泛起泡沫,诡异的震动感自下而上冲锋,从海底的深谷里爆发出犹如万千人齐声怒吼的咆哮声,这震动产生着的冲击波突破水流的阻碍带着轰雷一样的巨响席卷了沉睡之人的所在之地,扭动着强迫他不得不大口喘息,正是趁着这力量的推动,靳庇终于在一片洋溢的水雾中突破漩涡的束缚来到海面之上。“哗啦!”他狼狈的吐出一口咸腥的海水醒来了,却像一条被抛出海水的鱼,划出一道不算优雅的曲线摔回向水面,他刚刚睁开的眼前赫然是一片急速放大的海,海面上原本汹涌的波浪突兀的弯出了一道泛着蓝弧的线,刚刚尚且在怒吼的大海似乎在这一刻猝然转变为一个第一次抱起新生儿的新手父亲,正在努力让自己柔软下来,期望着像一个襁褓一样托起靳庇,但是海洋就是海洋,就像一条鱼无法在床上安然入睡,靳庇也没办法在海面上凌波微步,轰的一声爆响,落入海洋时耳边的轰鸣声像一枚手雷在他的神经上爆开,让这只旱鸭子下意识全身绷紧接着狂乱的到处抓挠。“不对!”靳庇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张嘴大叫起来,“这里是哪?!”他的声音彷佛具备“肃静”的权柄,令海洋在转瞬中平静下来,唯有那些泛着晶莹的弧光不同,它们违逆着靳庇为求生而产生的情绪激流试图安抚这个已经歇斯底里的人,蓝色的光荡漾着,像线一样从靳庇的手腕向下延伸,那里的深处,一块阴沉的暗影缓缓地上浮着,遗憾的是,如果这光有思维,那么为时已晚四个字一定开始浮现上它的心头——蓝光缠绕的手腕在暗影逐渐清晰之前率先化为了泡沫消散在海面以下,这之后是手臂、肩膀。像是知晓了回天乏力一般,蓝光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一觉醒来身处异地的可怜人被自己的窒息感和混乱的情绪冲垮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他化为了一簇簇气泡消弭在漆黑的夜空下,折射出一缕星空七彩的光。
痛!鼻腔和气管在水流冲刷下灼烧样的麻痹痛感像吞下了一块火炭一样堵住了靳庇安睡中的喉咙,窒息的碾压感还没有散去,肾上腺素激增带来的亢奋却开始消散,一来一去之下大汗淋漓的靳庇在一阵扭曲的痉挛后躺在小床上动弹不得,悉悉索索的,黑夜中的事物似乎察觉到了公寓主人的醒来,床头的摄像头滴溜溜地转动,随着靳庇失焦的瞳孔和凌乱的喘气声轻轻摆动着,确认了电子眼中靳庇的异常,一道道指令随着管家千机的既定程序开始在房间里流转,通风道里的轰鸣声渐渐响起,窗户上紧闭的窗帘呼吸着舒展开紧闭的扇叶,让即使在凌晨时分仍旧焕彩非凡的天空得以伸出迷蒙的手指点在靳庇的额前,仿佛在安抚着这个在梦中溺死半条命的年轻人。“千机,我是不是做噩梦了?”他对着夜空软绵绵地发问,床头的电子眼滴滴的响动着,智能AI千机的指令将一直以来监控的主人的状态以一束肉眼不可见的光束投射到他的瞳孔上,光线里储存的信息渐次铺开在靳庇的眼前,他有气无力地浏览着自己从入睡到不安的蠕动再到狂乱的抓挠及至于惊醒的快速播放。等镜头定格后,他看着自己刚醒来时瞬间脸上凝固的痛苦禁不住的眯了眯眼。“大海啊。”靳庇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事实上,作为已经经历数次世界大战的世界,这颗星球的最后一片大海及其代表着的整片生态系统早在数百年前被称为隳海战争的时期就已经消失在某一颗超级爆弹的毁坏之下,而在此之后因海的消亡而得名为隳海时代的和平空隙里,世人终于意识到海洋的逝去已经成为了人类母星万千生灵心中最深的伤疤,寻回海洋,为人类赎罪的呼声甚至于提前终止了隳海战争的进程,虽然和平仅仅持续了7年,但这之后的4百余年间无数势力和组织都在宣言自己掌控着或者复原了真正的海洋,以此显示实力,彰显威慑,足可见海洋之于人类无与伦比的重要性。暂且不论现今大海是否真的仍然存在,她都绝不是靳庇这样的小人物能够有幸见到甚至能在其中遨游的。也许是检索到了他喃喃的关键词,一份详实的纪年表经千机的操作在他面前缓缓铺开,“拓星时代,星辰时代,隳海时代,原来在隳海战争4年这颗星球就已经失去海洋了啊。”靳庇看着标红的从隳海战争到当下拓星时代四百余年的跨度不禁有些头疼:“你说这已经死掉的生态给自己托梦难道是希望自己去谴责人类的罪行?不,我不是让你去搜什么解梦大师。”他止住了千机进一步的检索行为,因为这梦的主人从来不是个会相信所谓梦中预示的人:“倒不如帮我预约一下附近的游泳馆,如果下次再有幸去到那里我会抓紧机会多多了解一些大海的体验,到时候我能从梦中得到的资料说不得可以在网上卖出一笔不错的价格。”他补充道:“至少我觉得当代已经没有人能够在真正海里游泳了。”边说着靳庇边下了床对着窗外的擎天楼宇舒展起身体,“作为镇暴队候补队员,纠结于一个噩梦可不是好汉的行为!什么时间了?”注意到窗外传来的城市新闻开始播报时主持人标志性的怪笑,靳庇一边指示着床尾的机械臂伸到面前来协助自己整理装备一边向房间墙壁上挂着的硕大荧幕发问,漆黑的荧幕在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中点亮并将一份详实的时间计划表推送到靳庇眼前,表上的两条标红的闪动条目似乎是在警告着这个年轻人:是时候出发了,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不要这么急着催我啊,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来。”靳庇边慢慢穿上衣服边对着正急促的将各种出门必带物品装进携行具里的机械臂露出了无奈的笑:“我知道新的语音模块今天到货,擎爷昨天睡前给我发了消息说有个客户取消了预约,他把那段时间为我们留住了,等他拿到了模块我们就直接去他的义体诊所安装就可以了,所以我们省去了预约时间,更省去了排队,嗯!时间挺充足的,所以我想先去吃个早饭。”手头上协助着靳庇整理武装,荧幕上弹出了“老样子”的字样,靳庇点着头锁好最后一个卡扣,又把防身武装好好隐藏在衣服下——随意露出武器的人一般要么是帮派分子,要么是治安组织,不管哪一种双方都意味着水火不容,靳庇不是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尤其是面试在即的情况下——他来到房门前,伸手拔出门后作为房间智能中枢所在地的卡槽里的梭形银灰色耳返扣在左耳后。清脆的助手已上线的提示音预告着年轻人新的奔波的一天的开始。
“出发!”
都市穿梭机带着刚出门的两人穿越晨光里的雾霭,氤氲的晨雾把摩天高楼散乱的色调偏射向四面八方涌动的人流,有时候在这样的时间坐在穿梭机里观赏大多时间遍布嘈杂的城市的另一面真称得上是一种独特的体验,靳庇想着,如果没有后面那个磕嗨了化学制剂的小子就更好了。他把最后一口早饭塞进嘴里,闲适的双手抱胸盯着窗外急速掠过的城市街道开始陷入缭乱的遐想。自从870余年前的无界战争彻底摧毁国家的概念后,人类在战乱的硝烟中付出无数野心家的骨与血方才找回混乱和规则的新的平衡点:巨企与联合城邦的建立。巨企们为了利益将先进的科技无序的充斥进千家万户,然后又为了维持住在这凡人皆有机会点燃文明的时代里自己绝对的权威,他们联合起来划定了新的势力范围:城邦们各自为王,邦内的各方制衡,于是乎混乱没有消失,文明却得以再次建立,就像大海一样,表面的平静始终难以掩盖人人都能察觉到的暗流下的涌动。不得不说,人与人的斗争总是充满魅力,他严苛的筛选出最适应混乱的都市延续文明,又宽容的把折磨同类的高明手段教导给统治者,而这其中的佼佼者就是靳庇此时脚下这座号称拥有最多人口的城邦:联合都市。在靳庇的眼中,当下这座大都会正在清晨的艳阳里慵懒的披起一件大氅,将夜晚的玲珑身段恰到好处的遮掩起来,于是她得以能够开始用清丽的气质和仪态蛊惑那些窥视的心灵——不管是为了将她上下其手的还是渴望磨而不磷的——他们都会在这一穿一脱间沉沦,最终化为街头的谈资来告诉所有觊觎的人:相同的故事只会一次次重演,没有入局之人可以全身而退。也许正是因为察觉了这一事实,自从自己选择了联合都市作为自己接触外界社会的第一站,千机就曾不止一次希望他不要过多停留,哪怕是加入都市外的荒野间那些飘摇的流浪者集群,都好过把自己白白的塞进这座怪兽都市的牙缝里。靳庇自问从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野心家,否则曾经离开那个存放了自己目前大半人生的育成中心时他不会毫不犹豫地回绝那些孩子期望他带领他们的愿望,那么自己又怎能在刚刚到达时就会产生改变这座城市的愿望?靳庇不太理解,他看着窗外的楼宇眼前浮现出海洋般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