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一章 牵丝戏(2 / 2)明月斜首页

有人一眼认出这百来之众竟非是官差,乃是军队兵将,顿倒吸了一口冷气,打了个冷战。胡大人指着当先的一位黑脸军官,笑道:“各位真是好运气啊。这位乃是募兵司杜将军,受朝廷擢用前来梧阳郡募兵。嘿,巧了,杜将军与汪典史在路上相遇,闻听我古城上千热血男儿众志成城,意欲上阵杀敌,却报国无门。当即调转马头,赶来此地。好,请杜将军”。黑脸军官虎目四顾,声出如雷:“我叫杜雷嗣,乃是募兵司从五品郎将。十几天前,边线一场好战,我军五万将士与贪狼国三万精锐相遇,激战一天,肝髓流野,杀了个同归于尽,双方八万军兵生还者不过千百来人。眼下军中兵源将缺,本将受朝廷委任,前来募兵,此乃差务,不得儿戏!违者以军法处之!”,又暴喝一声:“高帮,高校尉”,身旁闪出一年轻精干的军官,回报:“末将在”,杜雷嗣冷声吩咐到:“清点人数,登记名册。发放兵器,即日启程,前往边线”。

众人不过随便喊上几句口号,聊表廉价的爱国之心,怎料突然来了一支募兵军队。再闻得“肝髓流野...八万军兵生还者不过千百来人”,各自脑补了一下惨烈的战争景况,吓地个个面无人色,有胆小者更是浑身哆嗦起来。眼见高校尉领着几个兵丁,手捧名册,便往人群中走。广庭路口皆被把守,想退已然无路。不仅起哄的百姓,连同先前热血沸腾的学子儿郎也是急张拘诸、神色仓皇。

终于,人群中有位学子壮着胆子喊了句:“胡大人”,胡大人眯眼看去,笑容满面道:“哦,这位贤生,有何话说?”,那位学子咽了口吐沫,镇定心神,道:“我...我等乃是汉唐学子,当...当以学业为重,报效朝廷之事,日...日后学术有成,方得施展”,胡大人转视四周,问道:“各位学子,尔等亦是此意?”,众学子闻听,如同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不住点头,争先恐后喊道:“正是此意,正是此意”,胡大人沉吟片刻,点点头:“如此也罢,众学子,请到一旁”。学子们面露狂喜,如获大赦,自觉聚起到一侧,整齐而列。

——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一旁幸福地看热闹,而是你不幸成了那个当事人。这是人性,并非落井下石的残忍,而是喜欢看着石头如何落入井中的冷漠。

学子们变成了看热闹的人,余者变成了当事人。这种心情最是复杂,好比大家一起被拉去砍头,本来是绝望中心死如灰,突然来了一道圣旨,特赦了当中几人,余众那种不甘、挣扎、惶恐、愤怒比一刀砍了自己还甚。

果然,剩余的百姓不干了,纷纷指着聚在一起的学子们喝道:“凭什么他们可以不去,我们上有老,下有老,一家子人要养活,为何要去战场白白送死”、“对,他们不去,我们也不去”...万夫所指,学子中有人面红耳赤,有人一脸不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反唇相讥。胡大人笑而不语,任凭众人发泄一通,才挥挥手,鼓声再起,场中顿又静了下来。

胡大人清清嗓子,声音浑厚:“看来诸位乡民各有琐事,各有家事,一时也无法报效朝廷啰?”,有人沉默,有人争辩道:“要去一起去”,有人干脆摊坐在地上:“不去,不去”...

“好,好”胡大人依旧笑容满面:“汪典史此去梧阳城,置了些许物资,以度地动之难。本来一时无法运回,亏得巧遇杜将军,将军古道热肠,顺带将物资运回了古城。如此还有第二个选择:各位且回家中,等待物资有序发放。照应好全家老小,日后再议报效之事,如此可好啊?”

这完全是一道送分题,众人闻听简直前一刻杀头后一刻升官的感觉,差点哭出声来,疯喊道:“我们选二”、“我们二”、“我二”...

郭芒在临风阁中笑道:“是够二的,一群二货”

江山遥指杜雷嗣道:“此人应不是募兵司官员,汉唐国向来文官募兵,武官领兵,如非紧急之态,万不会破此先例。”

林少奇道:“那他会是谁?半路冒出来和胡大人唱这出好戏”

李慢慢在一旁轻轻说了句:“梧阳城守备军将”

江山闻言仔细看去,豁然开朗,点头道:“高马、短刀、铜盔,是守备军的标配。我明白了:胡大人派汪典史和五爷去梧阳城确证凶手身份只是障眼法,或说是最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借与蓝大人交好的关系,此举主要目的有二:其一是调度守备军,武力威慑之下,共演一场好戏,若戏演砸,还可暴力镇压;其二,借道运用物资,以堵万民之口。斗米面前,再放上一台阶,岂有不折腰而下之理”

林少叹道:“这胡大人真厉害啊,作茧自缚之中,又能层层牵丝,一场大戏,破茧成蝶。”

李慢慢点头:“绝世官僚”

郭芒扣着鼻子不屑道:“手段暗含阴狠,不是什么好鸟”

李慢慢淡然:“权力场,可以犯罪,但不可以犯错”

——这年头,裤裆里有泥巴不可怕,有屎也不可怕,有权的大老爷们可以指着裤裆名正言顺道:“奉旨拉屎”,你敢不服?;没权的可以扯过一面正义的旗帜,把裤裆紧紧遮住,顺便擦一下屁股;两者都没有的话,那就真是一坨屎了。

林少又不自觉看了李慢慢几眼,他话不多,但看事看人异常通透,这不是久经风浪之后的阅历,而是一种眼界,如同在这临风阁中居高而下的俯瞰,一目了然。

广庭中聚集的数千人依次退去,胡大人陪着杜雷嗣先行,兵卒从道口撤去,衙役开始指挥进退,少顷,场中众人慢慢而散。

林少突觉身子贴靠的围栏一震,斜眼悄瞥,只见郭芒一脸冷色,目射寒光,手紧紧握住围栏。顺着郭芒眼光方向看去,正见三人背影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疾去。郭芒手从围栏上松开,紧握,抖动。围栏上,一道深深的抓痕极其触目,在郁沉的天色中,仿欲化成一条蜚龙,划破无尽黑暗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