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一路默然无语,到了畅香轩门外,守门的小太监进去禀报,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曹化淳出来传:"陛下有旨,宣袁阁老进谏。"
袁可立向朱由检施了一礼,转身拾级而上,登上高高的台阶之后,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朱由检仍在台阶下站着,连忙又施了一礼,朱由检这才登上金辂走了。
在曹化淳的导引下,袁可立走进畅香轩中,到了正厅,见皇帝端坐着,连忙躬身施礼。
常洛笑吟吟道:"免礼!一年多没见,袁先生头发越白了,实在辛苦了!"
袁可立回道:"陛下操劳国事,也见清瘦了,可得善护龙体。"
常洛命他坐了,问道:"袁先生在河南清查田亩,进展如何?"
袁可立恭敬答道:“回陛下,进展颇为不顺。现已查出洛阳、开封、彰德、南阳诸府瞒报田亩一百九十七万亩,事涉王府、勋戚、府县官员及当地豪绅,臣不管他亲疏贵贱,但依皆律法行事,该查封的查封,该追缴的追缴。”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账簿,双手呈上。
清查出一百九十七万亩地,这给朝廷增添了多少税赋啊!
常洛接了过来,随手翻看了几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查某县诡寄田亩几何,飞洒田亩几何,瞒报田亩几何,以肥充瘠田亩几何,以大亩充小亩几何,俱是蝇头小楷,一丝不乱,一笔不旬。
年过六旬的人了,这是耗费了多少心血啊!
常洛又是频频颔首,又是摇头叹息,说道:“朕就知先生必不负朕之所托,若天下的官都像先生这般尽职尽责克己奉公,何愁天下不治。”
袁可立朗声道:“陛下谬赞了,忠君爱民是为臣的本分,有什么大不了的。陛下信用臣,委臣以重任,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常洛面露欣慰之色,携着他的手,说道:"先生随我来。"
一直紧握着他的手,穿过一道幽深的长廊,来到一座郁郁葱葱的园子里,园子中间有一座凉亭,亭中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酒菜。
常洛拉着袁可立入座,亲自斟酒,袁可立惶恐地起身道谢。
酒过三巡,常洛放下酒杯说道:"朕改组了内阁,重设中书省,欲以先生为右丞相,先生意下如何?"
袁可立站起身来,回道:"此身老朽,但凭陛下驱使,决无二话。"
常洛望着袁可立瘦削的脸庞,摇了摇头,说道:"立储的事,朕要跟你说道说道。你从哪里听见朕废长立幼了。实在是长哥不成器,为了避太子位竟然跳到水池子里去了,你要是不信,去问孙承宗好了,是他不依不饶,差点逼死了朕的儿子。"
袁可立道:"此事臣亦有所耳闻,恕罪直言,此事怨不到孙承宗头上,他是内阁首辅,维护祖宗法度是他应尽之责,反倒是陛下,不该弃长立幼。"
常洛一听这话,眉毛就拧起来了,恼着脸说道:"礼卿,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牛不吃草,能一辈子强摁住头吗?"
袁可立面无惧色,再次拱手道:“陛下,太子关乎国本,岂能轻易舍长取幼。皇长子尚年轻,只要陛下善加教导磨砺,定能成就大器。”
碰到袁可立这种死倔死倔而且油盐不进的人,常洛实在无可奈何地说道:
"孙先生,我也没法说服你,但册立日期己定,断无更改余地,有很多事等着你做,你就不要揪着这件事不放了,你也是六十多的人了,省省力气吧。你相信我好了,知子莫如父,五哥儿比长哥儿更适合做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