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前序(1 / 2)何飞医生首页

A市人民医院急诊外科门诊。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年男性坐在诊桌旁,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七八岁男孩的手向医生展示。

“大爷,你放心吧,这点烫伤不要紧,回家冷敷一下,注意别磕着碰着就行了。”值班医生不紧不慢地说着,但语气里已透露出了不耐烦。

我站在这爷俩后面有五分钟了,孩子的右手背正中间,有一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皮肤微微发红,没有破损、出血或者渗液。左手是否有伤不太清楚,因为他一直在不亦乐乎地玩着手机。

“那万一磕着碰着了呢?”爷爷露出紧张的神色。

“轻轻擦一下不要紧,如果厉害的话,就涂点碘伏消消毒,防止感染。”

“哦......那......那万一出现感染怎么办呢?”爷爷没有离开的意思。

医生苦笑一声:“处理及时一般不会感染的,如果感染了,就抹点红霉素或者莫匹罗星软膏,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这两种哪一个更好?”

“差不多。”

“大夫,你说的红霉素我知道,不过那个什么......什么星我不太懂,你给我写下来吧。”

值班医生拿出一叠处方笺,翻过来,挥笔在最后一张背面写下,撕下来交给他。

爷爷把处方笺拿在手里看了会,又放在桌子上:“大夫,你给我讲讲这个药有可能有什么副作用、注意事项?”

待诊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骚动,很明显,此刻不耐烦的不仅仅是医生了,还有站在这爷俩身后的我和以及我身后围成了好几圈的病陪人。

轮椅上的燕子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大腿,眉头紧蹙。旁边的孟婷和我一样,一脸的焦躁不安。

快十分钟了,这医生不会真要给他讲他孙子几乎用不到的药物副作用吧?

小孩子的手突然从桌子上抽了回去,大声嚷嚷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爷爷赶紧双手捂住他的右手:“别动啊小祖宗,你的手还没看完呢。”

小孩撒起泼来:“不行,手机没电了,不能玩了!”

爷孙俩终于离开,值班医生长出一口气,我长出了一口气,身后的几圈病陪人也都长出了一口气。

我把燕子往前推了推,值班医生一看是个好脾气,用急诊科医生少见的轻声细语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燕子皱着眉,双手轻放在大腿上,有气无力道:“腿,两个大腿,一点力气没有,疼得厉害!小便,哦不,尿,红的发黑......”。

就在此时,诊室门外突然响起女人尖利的叫声:“让开、让开!”伴随而来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吵闹的说话声,以及平车轮子发出的“咕噜咕噜”声。一个护士推门而入:“连环车祸,有多名重伤者,主任指示,所有外科大夫到抢救室参与抢救!”

值班医生抱歉地摇了摇头,迅速站起了身。临走之前回头对我说道:“有血尿,也可以看看内科”。

围了好几圈的病陪人一片抱怨声,但急诊病人也分轻重缓急的,“急重”者优先,我们只能表示理解。

此时整个急诊科大厅里,仿佛变成了一片血肉横飞的战场,十几辆平车和轮椅载着浑身是血的病人冲向外科抢救室和急诊手术室。我推着燕子闪转腾挪,颇费了一番功夫之后,才逃了出来。

内科抢救室里也不平静,急性心肌梗死的、喝了农药寻死的、腹痛待查躺床上打滚的病人,刚刚完成初步诊断和处理,正等待分流中,此时又被迫和部分残肢断臂的外伤病人挤在了一起。痛哭声、哀嚎声、谩骂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孟婷推着燕子,我又去挂了急诊内科号,好在急诊内科门诊比较安静,病人也不多,很快就轮到了我们。

值班的是个微胖年轻女医生,白净的皮肤,长长的睫毛,睫毛下面却是一双眯成缝的眼睛。隔着大大的口罩,仍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已十分得疲倦。

“腿疼多久了?小便颜色红多久了?”她的声音和燕子一样有气无力。

“腿疼半个多小时了,小便红也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医生,在那之前......”燕子准备详细地叙述一下发病前的情况,女医生打断了她。

“去查个血和尿吧”,女医生边说边敲打着键盘,十几秒钟之后,她把就诊卡交还给我。

反正也得检查,我们便没有再张口,拿了就诊卡出了诊室。一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我推着轮椅,拿着化验单返回内科诊室。

“啊?怎么这么高?”女医生眼睛一瞪,指着化验单上的数据说。骤然提高的声音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燕子挣扎着往前倾倾身子:“医生,您看我是什么病?”

女医生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手指化验单,皱着眉说道:“你看看,肌酸激酶,1万多,是正常人的一百多倍,肌酐,480多,是正常人的五倍以上,还有这个尿常规,潜血3+......奇怪......”

女医生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拿着尿常规单子上下反复看了几遍:“潜血3+,尿红细胞怎么是0呢?”

孟婷和我面面相觑,燕子则一脸愁容。

“医生,我得的是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女医生似有疑惑地缓缓把化验单放下,眼睛仍然盯着它们:“血和尿都有问题,看来是肾病......先办住院手续吧”。

“肾病?”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说出口,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燕子额头早已渗出了汗水,声音已有些发颤:“您看,严重吗,医生?”

“先去办住院手续吧,目前来看,还不算太重”,女医生轻描淡写地边说边敲击着键盘,“当然,就算重一些也别紧张,做几次透析就好了......”

“透析”?!这两个字如同在我们脑子里引爆了三颗微型炸弹,外面毫发无损,里面已经是一团浆糊。

三颗忐忑的心随着两双沉重的腿移动到了肾内科病房里。

接诊我们的是一位男医生,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留着又硬又直的短发,眼睛不大,相貌平平,但阔额方脸,颇有威严,看起来有几分专家的范儿,不过,此刻他干的是和住院医师一样的活儿。

“谁告诉你们要透析的?”男医生接过化验单,微微一笑,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可与急诊科女医生的那条比起来,让人倍感亲切。

这句话把我们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

“化验单查的项目再多,结果再精确,它也属于辅助检查”,男医生笑容消失,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在分析这几张检验结果之前,我需要你详细的病史,说说吧。”

已经躺在病床上的燕子眼泪鼻涕未干,嘴唇还在打着哆嗦。

“我说吧,老师,”我说道。

轮椅上的病人叫陈燕,是我的女朋友,旁边的孟婷,是陈燕的舍友。我们三个人同属一个班-A市医科大学临床学院22级1班。是的,我是一个医学生,所以我习惯称呼他为老师,而不是医生或大夫。

我女朋友现在这个样子,缘于我中午饭时无心说出的一句话。

“你好像比以前胖了一点耶。”

显然我犯了大忌。于是下午的时候,她就去了操场,三千米,一气呵成。但这并不算完,回到了宿舍里后,还没来得及洗脸,又开始做起了深蹲。

但是离五十个既定的目标不到一半,她就开始感觉两侧大腿隐隐作痛,而且疼痛越来越厉害,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坐在床铺上歇了会儿。感觉微微缓解后,她去了趟洗手间。但刚进去没多大会儿,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孟婷赶忙跑过去看,发现她正蹲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颤巍巍地指着着便池里的尿水,孟婷定睛看去,也吓得捂住了嘴。便池里的尿液颜色很深且浑浊,像放了多半杯茶叶泡出来的浓茶叶水。孟婷赶忙要把燕子扶起来去医院,可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原因,她的腿怎么也使不上劲,站不起来了。

接到孟婷电话的我边拨打120边赶到了女生宿舍,和宿管阿姨沟通了几句之后便上了楼。

我为什么能进入女生宿舍楼?是这样的,现在是暑假,我们临床学院有十几个人留在学校里勤工俭学,但是女生并不多,整个女生宿舍楼里除了宿管阿姨,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其实真正勤工俭学的只有孟婷,燕子家里经济条件很好的,但她为了陪我,也主动报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