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秦萧批完公文回屋时,隔着一道薄薄的碧纱橱,看见姜千娇窈窕的身影印在上面,低头在看着什么,睫毛轻轻的颤抖,似是在淡淡的出神。
他未动声色,放轻了脚步,从碧纱橱的一端慢慢的迈过步子,抬眸看了过去。
姜千娇的手里拿着一张牛皮小弓,上面缀满了宝石,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华丽的耀眼。
这张弓秦箫并不陌生,并且还印象深刻,它是废太子送给姜千娇及笄礼物。
他当然不喜欢姜千娇的手里还留着别人的男人送的东西,早在上次围场教她练箭过后,他就将它收了起来,令人制了一件更为精美实用的弓箭送给她。
而自那以后姜千娇确实也再也没有碰过废太子所送的那张弓,连提都没有提起过,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突然把它找出来,还这样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情。
难道她是在怀念故人?
“怎么不弹琴了?”
秦霄淡淡的出声,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对姜千娇手中的那把弓箭视若无睹一般,骨节修长的手指放在了琴弦上,暗暗的挑起。
琴音诤然一声,余韵悠长,仿佛有清心宁神之功效,瞬间将姜千娇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秦萧抚琴,她原以为似他这般杀伐果断,孤高冷傲之人是不喜欢这些风雅乐事,靡靡之音的。
却没想到他的琴艺这般的高超,意境更是胜她百倍。
一曲终了,秦萧在暗黄的灯火映照下,清冷俊美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暗暗的暖色。
他凤眸微抬,看向姜千娇,声音低低的。
“好听吗?”
“好听。”
姜千娇软软的说道:“是凤求凰。”
“嗯”
秦萧点了点头。
“许久不弹了,有些生疏。幸好曲谱还依稀记得。”
姜千娇的心中微微一动。
“你以前为什么要学这首曲子?还有谁听过?”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一如往常,可秦萧却偏偏听出了一丝微微的酸意。
毕竟这首曲子的含义非比寻常,也难怪她会多心。
“这是我母亲以前常弹的。”
秦萧淡淡的说道:“我听的多了,自然也就会了,她说这首曲子当初是和我父亲的定情之作。”
原来是这样。
姜千娇想到自己刚刚的小心眼儿,脸有些红。
这是无意间吃了自己婆婆的醋了。
“琴瑟和鸣,那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听到姜千娇的这句话,秦霄却是沉默了下来,半响,指尖拂过琴弦,发出幽幽的一声空鸣。
“他们之间很奇怪。”
“奇怪?”姜千娇软软的眨了一下眼睛。
哪有人会用这种词语形容父母之间的感情?
“为什么会这么说?”
秦霄将手指从琴弦上拿了下来,淡淡道:“他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一个在自己的院中固步自封,弹他曾奏给自己的曲子,做他最喜欢吃的菜肴,却不愿意出去见他一面,另一个则是每天都会在她的院外站上一会儿,听着里面的动静。看着院子里的花开花落,却从来不曾推开门主动走进去,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道墙,彼此思念又在彼此折磨,这样的感情不是奇怪又是什么?”
的确是很奇怪。
姜千娇抿着粉唇,想了想道:“或许他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苦衷,想要逃避,不想面对,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相处。”
秦萧低垂着眼眸,神色有些暗淡。
“他们之间的误会与苦衷皆是来源于我。”
“你?”
姜千娇讶然的看着他。
“你是他们的孩子呀,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曾经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秦萧道:“但是后来的种种都告诉我。他们之间的悲剧和我脱不开关系。”
他抬起眸子,看向姜千娇的眼睛。
“我很可能不是我父亲的孩子。”
“不是你父亲的…”
姜千娇说到一半儿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用手遮住双唇,掩住了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惊呼。
不是他父亲的孩子,那这意思不就是说他母亲红杏出墙,同别人生下的他?
可若真是如此,他父亲又怎么会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
就算碍于名声不好将丑事外扬,暗地里也会让他母亲和所谓的孽种都“因病亡故”的,又怎么会好端端的留了他们十几年的性命呢?
等等。
姜千娇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柳家是因为秦潇的父亲柳尚德御前失仪才被贬的,而柳夫人也是在那个时候上吊自尽的。
听闻柳尚德性情端方,最是明仪知礼,好端端的怎么会闯到宫里去御前失仪?而柳夫人又为什么会选在那个时候自尽?
难道说……
姜千娇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
废帝昏庸好色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调戏臣子之妻的荒唐事也不是没干过,他还曾在一场宫宴上直接强留了一位外命妇伴驾,胡天海地厮混了一天一夜才放出宫去,为这事皇后姑母去劝谏还被他训斥禁足过呢。
听闻柳夫人生的极美,莫非也没能逃过他的魔掌?
那这样一来秦霄岂不就成了,就成了……
姜千娇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拍在了礁石上,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秦霄瞧着她的侧脸,将她脸上的细微神情一丝一毫都收入眼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就算那个人是我的生身父亲,我柳家满门的血仇也不会不报,江山被夺,沦为囚徒,饱受折磨,生不如死,这还远远不够,他所珍视的一切我都要毁掉,包括如今已沦为丧家之犬的那位废太子。”
姜千娇察觉到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寒,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手中的弓箭。
“可若不是他呢?你也说这只是猜测,万一凶手另有其人,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
秦霄抬眼看向她,目光有些幽深。
“你担心我会迁怒无辜?”
他稍稍停顿一下,淡淡道:“我记得你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你没有那个普度众生的本事,除了姜家人,别人的生死,你不想管也管不了,怎么这次却这般的在意?”
姜千娇张了张嘴,此时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是安静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屋子里只听见她的呼吸声,娇娇软软的,藏着香气,微微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