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秦萧随着引路的内侍来到一处隐在重重花树中的宫室,欣长身形在日头的映照下透出了浓重的墨影。
他在宫门前负手而立,随意的瞥了眼那内侍,眸色中的无形威压气势迫人。
“陛下要在这里召见我?”
不过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内侍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头越发勾的低了几分。
“是请将军进殿静待,陛下随后就到。”
秦萧盯着他看了片刻,并未多问,缓步上前,撩袍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几乎是他的前脚刚进到殿里,后脚那沉重的宫门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被人用力的合上,速度之快,好像是怕他会反悔离开一样。
可他若是当真想离开,一扇普普通通的门而已,又岂能拦得住住他?
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召见,果然有古怪。
秦萧面无表情的打量了下殿中的陈设,阔步走到一张雕花的红木圈椅上坐下,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椅背上不急不缓的叩了叩,淡漠的开了口。
“出来吧,既然有胆子假传圣旨诳我进宫,那现在就别躲在帘后偷偷摸摸的装神弄鬼,我的耐心,一向都是很有限的。”
空荡荡的宫殿里沉寂了半响,终于从那厚重的帷幔后传出了些细碎的响动,随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宫装女子绕过层层叠叠的纱幔,步履缓缓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女子生的楚腰窄肩,身姿盈盈,行动时华丽的裙摆在光滑的地砖上轻轻摇曳,似涟漪划过水面,带着几分弱柳扶风的病态之美,若非面容神态太过妩媚艳俗,倒也能算的上是个姿容不俗的清婉佳丽。
她在离着秦萧还有一丈远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想问候一句,又像是有些惧怕似的不敢先开口,站在那里犹犹豫豫的踌躇不前。
“虞昭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矫诏。”
秦萧抬眼看向那女子,语气慢条斯理,十分的沉静,却让虞氏的心里立时就是一个咯噔,手都有些抖了起来。
“秦,秦将军息怒,妾身实在是有要事想同秦将军商议,奈何没有机会,只得出此下策了。”
“要事?”
秦萧敛着凤眸,嗤笑了一声。
“你所谓的要事,就是把我骗过来,演一出仙人跳给陛下看吗?这招数也未免太老套了。”
“不是的”
虞氏绞着手里的帕子,努力的定了定心,道:“仙人跳这招数或许对别人有用,但对秦将军和我而言,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其实将军与我,是血脉至亲,我何必要干出这样的的蠢事呢?”
秦萧神色冷淡的看着她,丝毫没有被“血脉至亲”四个字给惊吓住,似乎是早已知晓一般。
虞氏见他没有出声呵斥她,心里暗暗一松,更是来了些勇气,趁热打铁道:“妾身自幼与家人失散,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如今得知将军竟是我的兄长,真是欢喜的要发疯了,可见是老天有眼,菩萨开恩,才能让我得见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说到这儿,她的语气有些哽咽,捏着帕子就去擦拭自己眼角的泪花,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面对这声泪俱下的诉说,秦萧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见到“这世上唯一亲人”的欢欣喜悦,依旧是冷冷淡淡的,锐利眸色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讽刺。
“我倒是不知,一个娼籍贱妾之女,什么时候也能跟正室嫡妻之子扯上关系,论起兄妹来了,虞昭容,你的这门亲,可真是认得稀里糊涂,可笑之极。”
虞氏微微变了变脸色,但还是维持着那副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啜泣道:“将军说的是,妾身的确是没什么资格能叫您一声兄长的,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不管将军愿不愿意承认,在这世上与您有血脉之亲的,也只剩下我一个了,将军又何必这么绝情,连这点念想也要断绝?”
秦萧坐在那里,连眼皮子都没有掀动一下,淡淡道:“你想要如何?”
虞氏一听有戏,瞳孔里闪过一丝喜色,擦眼泪的手顿了顿,攥着手里的帕子,上前了几步,对着他露出三分讨好的笑来。
“妾身不敢妄想其他,只想求将军看在我们的兄妹之情上,能多多照拂下妾身的幼子。”
“照拂?”秦萧挑了下眉,淡漠的说道:“怎么照拂,让我在陛下面前保他为当上太子?”虞氏被一下子戳破了心思,脸上有些讪讪的,咬了咬牙,膝盖一弯竟是直接对着秦萧跪了下来。
“我,我这也是被逼到绝路了,实在没了办法才来求将军帮忙的,我那孩子他生来孱弱,又不得陛下喜爱,上头还有那么多哥哥压在他头上,根本就没有他出头的机会,再加上妾身在宫中也树敌颇多,将来不论是哪位皇子继位,只怕我们母子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啊!我不敢求将军保他当太子,只求将军能护着他平安长大,将来能做个富贵闲王不被人害了去,我就心满意足了,将军,我求求你了,帮帮他,好不好?”
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哀怨请求,只怕稍微有些心软的人都会忍不住点头答应下来。
可惜,秦萧的心软,从来不会轻易的给人。
“不好。”
虞氏怔了下,愣愣的问了声。
“什么不好?”
“什么都不好。”
秦萧冷冷的说着,一甩绣着金线蟒纹的宽袖,起身站了起来。
“你的幼子,自有陛下照拂,无需旁人操心,我同你并不是兄妹,自然也没有什么兄妹之情,更没有义务来帮你的忙,以后若再敢像今天这样的矫诏骗我,那就算陛下不追究,我也一定会要了你的命,你好之为之吧。”
说罢,他连一眼都没有多看跪在地上的虞氏,转身便朝殿门处走去。
虞氏愕然的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渐的由失望转化为怨恨。
“你当真是要六亲不认?你如此绝情寡义,就不怕将来后悔吗?”
秦萧的脚步一下未停,压根就没有打算再理会她的意思。
殿门外忽的响起了几声黄莺鸟的啼叫,清清脆脆的,在这空荡安静的宫室里,听起来很是突兀。
虞氏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像是接受到了某种暗号一样,从地上站了爬了起来,咬着嘴唇盯着秦萧的背影,低声道:“好,你不给我活路,那我也不必替你着想了,咱们兄妹两个,一起死吧!”
她的话里,饱含着决绝和惨烈,同她刚才的怯弱无助的样子,还真是判若两人。
秦萧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微微侧眸,朝她看了过去。
就在这当口,虞氏已是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手抖的不成样子,却还是闭着眼睛,大叫了一声戳进了自己的心口处。
秦萧的眸光一沉,还未有所动作,身后的殿门却是轰然打开,强烈的光线立时洒了进来,将原本昏暗阴沉的宫室照的格外的亮堂,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陛下”
虞氏倒在血泊里,眼睛半睁着有气无力的望着那逆光而立的身影,哑声道:“救,救命”
皇帝身后的宋和看清了她的样子,心惊肉跳的倒吸了口凉气。
“陛下,真的是昭容娘娘,怎么会这样?”
接到禀报说虞氏私会外臣才匆匆赶来的皇帝,也没料到看到的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蹙了蹙眉后,看向朝他行过礼后就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的秦萧,温声道:“萧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