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向阳没有兴趣折磨一个普通的凡人，就算是他上辈子的仇人，可当实力差距太大，伸根手指头就能够捏死对方的时候，复仇的欲望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他抬手挥袖，院落里的阵法被解，江向阳在一群担忧紧张的下人眼前露出了身形……

“三公子。”众人大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老汪瘪嘴开口才打破了安静，毕竟在不久前他还想过三公子在就好了，江家能够和大公子对抗的也只剩下同样修圣道的三公子了。

不过见到人后，老汪却还是愣了一下，江向阳几十年容貌未变，可是四周围的人和物都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尤其是他已经从一个壮年迈入了老年，可是三公子却一如以往那般年轻俊秀。

“汪叔。”江向阳点头：“是我。”

老汪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眼眶瞬间就红了：“您可回来了，回来就好了，二奶奶和老爷他……哎。”老汪不知该怎么开口，瘪嘴半天，只得长叹了一声，百感交集，一言难尽。

江向阳轻笑，内垂目光感激地扫过一圈：“劳诸位担心，都无碍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汪叔，二叔已经醒了，您安排些人去照顾他，江丹阁那边派两个人过去听何子轩吩咐，都安排好后你进来一趟。”

“是的，三公子。”老汪连忙点头，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家里的主子们乱成了一团，他们这些下人就变成了无头的苍蝇乱飞，如今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在，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瞬间也就清醒了。当然，老汪虽然满肚子好奇三公子怎么这么巧就回来了，大公子又去了哪儿，以及大奶奶怎么样了，可他不会问，也不敢问，一个下人，只要老老实实的干活就好。

很快，老汪将江向阳吩咐过的事都半完后，独自一个人进了大老爷的院落。

推门而入。

屋里，一隽朗少年坐在正对着门的座椅上，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染上一抹金色，月色衣服整齐的穿在身上，气息沉稳大气，那种上位者的气息让人轻易就忽略了他此刻不过十二岁的容貌。而在少年脚边正躺着身穿华服的大奶奶，隐见血渍，生死不知。

“三公子。”老汪不觉间弯曲身体，放轻了呼吸。

“嗯。”江向阳点头，目光落在苗云身上：“大奶奶谋杀丈夫，谋夺家业，本该十恶不赦，念在她这些年为江家也有操劳，你就把她安排到后院去吧，终老一生。”

老汪在那不怒而威的气势下，屏息弯腰：“是。”

太阳已经西落，夜幕洒落大地，待得繁星点点银月高挂之时，江向阳终于等到他要等的人。

何子轩忙完江丹阁的事，踏着月色匆匆行来。

小丹祖显然是不喜欢何子轩的，但是却又不放心江向阳和何子轩待在一个房间里，于是便依旧隐了身影守护在侧。

江向阳和何子轩坐在座椅上，面前摆着一盏茶，烛火摇曳，两人相顾无言。

江向阳深深看着何子轩此刻容貌，心中疑惑，欲言又止。

何子轩懂他，笑了笑：“我娶亲了。”

“？”江向阳愣住。

“甲子丹只有一颗，我不想等她百年后，我却独自一人活着。”

“……”江向阳垂目，这一瞬间想了很多，祝福也有，疑惑也有，不可述说的，但是总归来说他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何子轩已经找到了自己活法。“如果是甲子丹的话，我还有，定容丹也可以，让嫂子和你……”

“不用了。”何子轩看着他，在那几十年如一日的清隽容貌上徘徊，笑容泛苦：“人活着，若是顺了心，千万年都不够，可若是不顺心，百余年都是多余，如此这样，还行。”

江向阳只觉得心狠狠堵了一下，无言以对。

执念。

张其可怕。

何子轩得不到，便放下的彻彻底底，不如身死，只求下一世忘个干干净净。

江丹祖得不到，便逆天而行自绝于地下深处，只博那一线生机，生死不悔。

小丹祖得不到，便痴缠犹豫，眷恋不舍，人不人，鬼不鬼。

而他。

得不到。

又该怎么？

或许，天下间最凉薄最胆小的就是自己，既不想死，也不敢争，掩耳盗铃，当断不断，瞻前顾后，懦弱至极。

最终，江向阳无言以对，只能转移了话题，拿出了一颗圣级的蕴髓灵丹，让何子轩交给洪霸天以做感谢。然后江向阳又拿出了大量的丹药填充进了江家库房，何子轩看到这些才露出了今夜里以来真正的笑容。

“这只是一部分。”江向阳递给何子轩一个乾坤戒指：“我此次得遇奇缘，获得了大量的灵草，可惜时间不够，无法炼制，等过几日再一起给你。”

何子轩点头，笑道：“还没恭喜你成功结丹。”结丹修炼者，寿元五百，于江向阳而言，他何子轩也不过是匆匆过客，如此正好让他彻底绝了念想。

“侥幸。”江向阳轻笑，心神一动，一个人影就突兀的出现在了房间里，身着金缕盔甲，身形修长，眉目俊朗，如丝黑色长发整齐束于身后，现身后便对何子轩鞠躬道：“安公子。”

“这是？”何子轩疑惑。

“傀儡术，结丹修为，若是我不在的时候江向明再次回来，他足够保护你和江丹阁了。”

“傀儡？结丹！？”何子轩瞪圆了眼，见对方一动不动的站着，除了目光略微有些呆滞外，容貌惟妙惟肖很难想象这不是道圣：“这……这太贵重了，你还是留着护身吧。”

“这样的傀儡我还有一些，除了他以外，我在江家还会留下一个结丹傀儡，两个傀儡应该足够了，若是实在危险实在躲不过，记得藏身到江家，门口有护宅圣兽，凝魂修为，应该万无一失了。”

何子轩略微犹豫，然后点头：“明白了。”

江向阳松了一口气：“从今往后，他只听命于江丹阁的大掌柜，待江家传承断绝，自然会回到我身边，我教你法决……”

一夜时间匆匆过去，何子轩清晨离开，不久后，张淑娴和江德光先后苏醒，见到江向阳免不了又是一番讲述。

江向阳又给父亲留下了两个结丹傀儡，他做事留一线，没有对何子轩说实话，并不是因为信不过何子轩，而是信不过那之后接任何子轩的人。

虽然得到两个结丹傀儡，但是江德光毕竟重伤在身，在得知苗云和江向明的结局后，免不了神伤一番，病情又加重了几分，昏睡了过去。

张淑娴被江向阳调理好身体，再加上见到儿子，精神焕发，容貌更添艳丽，抓着江向阳的手，美目描绘着儿子的眼角眉头，嘴唇含笑，久久不语。

江向阳纵然年岁已经不小，可是面对母亲总是不自觉的矮上半分，话语间也多了些少见的情绪，忧心看她：“母亲不该这么大意，这次若不是我及时回来，你体内的两股血脉怕是真要伤着你了。”

“母亲知道，母亲错了。”张淑娴笑的慈爱，为江向阳缕着发丝：“你舅舅这两日就会赶来，还随身带了你太公为母亲炼制的丹药，这血脉问题应该能解决一二了。”

江向阳点头，却没说自己的打算，他近些日子要陪小丹祖，没时间修炼，况且大邪圣典越到后面修炼越难，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不如一切妥当了再说。

张淑娴又聊了一会，何子轩回来，亲自拿了江向阳需要的灵草。告别母亲后，江向阳细想化解定容丹的所有灵草，然后扭头看着默默跟着自己的小丹祖，神情凝重的点头：“都准备好了。”

“现在炼？”

江向阳摇头：“我体内圣火如今无法控制，偏偏有两味灵草我没有多余的，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再等些日子，解决了圣火问题再说。”

“也好。”小丹祖点头。

江向阳转回头去，却没看见小丹祖脸上的黯然，那双眼睛盈满着他绝对无法承受的哀伤。

第二日，江家迎来一人，白发俊颜，眼睛灿若星子，气质有如松柏，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纯色公子服，脚踏地，头顶天，一副气宇轩昂之貌，只是右侧的袖口空空荡荡，让看到的人免不了生出几分惋惜之情。

来人正是江向阳的舅舅，张昊然。

张昊然人未到，信已到，江向阳带着母亲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兄妹二人多年未见，如今重逢免不了畅谈叙旧。

待得二人说完，张昊然这才转头看向江向阳：“你在海市秘界出事后，太公便一直守在入口处没有回来，若不是这次我来江家，还不知道你回来的事，怎么不托人传个信？”

“方眉还没回到千丘宗吗？”

张昊然心知他们是岔开了，但是依旧不悦，眉心皱的很紧：“太公很担心你。”

“向阳知错。”江向阳真诚道歉，让一个活了几百岁的老人担心，实在是他错。

张昊然训完人，脸色变化，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添上几分喜意：“可是成功结丹了？”

“是的。”江向阳也勾起了嘴唇。

张昊然拍着江向阳的肩膀笑，与有荣焉，连说了几个好字。

张淑娴见两人这样，也在一旁捂嘴轻笑。

三人说着穿过花园，最后站在一株柳树之下，微风吹过，柳絮飞扬。

江向阳却表情凝重的问道：“舅舅的意思是说母亲如今的情况很危险，单靠服药已经不够了吗？”

张昊然点头。

江向阳想起自己的法子：“舅舅，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张昊然做出倾听状。

江向阳便草草的将自己到达天罗大陆遇见上古大邪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提到了化血锯鱼。当然，关于掌上洞天的秘密他还是选择了隐藏。

这期间张昊然的脸色一直在变化，几乎压抑不住，直到江向阳说完，他才长吁了一口气：“你这造化，当真不得了啊。只是你说你修为还不够，可是你母亲的时间却不多了，不如我先将你母亲带回千丘宗先做调理，等你一切妥当了再赶来千丘宗。”

江向阳想了想，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那之后，张昊然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天罗大陆和上古大邪的事，一边唏嘘不已，一边疑惑不断，直至最后听到“海神”，他那张素来冰冷的俊颜终于露出了夸张神情，啧啧称奇。

不觉间，已经临近午饭，这时江德光也醒了过来，于是张昊然就先去见了这个便宜姐夫。

在张昊然看来，纵然自家妹妹的血脉有问题，可是给一个凋零落魄的家族族长当二奶奶可是江德光占了天大的便宜，竟然还害的妹妹险些丧命，脸色就免不了的冷了几分，干脆的直言提出，希望带张淑娴回千丘宗一趟。

江德光重伤在身，家里又乱成一团，他也没有心力去计较张昊然的态度，有气无力的就答应了。

事不宜迟，张昊然当天就想带张淑娴离开，但是张淑娴舍不得离开才重聚不久的儿子，硬留下了三天。

这三天，白日里江向阳就陪着母亲，到了夜里就和小丹祖面面相窥沉默以对，弥漫在两人中间的是越来越沉重的悲伤。

有时候，江向阳午时一过，看着那西斜的太阳就觉得胸口闷堵，而小丹祖也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候江向阳甚至会忘记身后跟了一个人，可是每每回头四目相对时，艰涩就那么沉闷的浮现了。

等到终于送走母亲，江向阳故作轻松的笑着，看向小丹祖：“想去哪里？”

小丹祖也在笑，他想了想，道：“多宝阁。”

“多宝阁？”

“嗯，我想去多宝阁看看，能不能遇见故人。”

“那之后呢？”

“之后再说。”

“好。”江向阳转身，向着潜龙城内的多宝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江向阳不知道小丹祖想要找谁，恢复大部分记忆的小丹祖变得内眯成熟了许多，有时候江向阳甚至不敢去问小丹祖在想什么，恍惚间，他会觉得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江丹祖。

小丹祖在临近多宝阁时显出了身形，江向阳这才发现小丹祖的身体似乎又模糊了一些，身体的边缘有什么在缓慢的逸散着。

到了多宝阁，正是一场拍卖结束的时候，很多修炼者从门口走出来，大部分遮挡了容貌和修为，也有一些坦露着真容就出来了。他们的目光大多胶着在小丹祖的身上，有些模糊的身形和翩然若圣的气质让他的身份变得神秘。待得擦肩而过后，纷纷低声猜测起了小丹祖的身份。

议论声并没有刻意压低，江向阳听得清楚，何况小丹祖。可是小丹祖罔若未闻，只是痴痴地看着多宝阁那张有些金光闪闪的招摇到乃至恶俗招牌。脸上神情复杂，怀念，快乐，还有那么一丝悲伤，细若蚊蝇的嘀咕着一些话，然后嘴唇勾出了清浅的笑。

“你说什么？”江向阳问。

“你相信吗？这个烂招牌是祖巫设计的。”

“祖巫？祝融？”江向阳扬眉。

“祝融啊……”小丹祖感叹：“祝融只是他苏醒的血脉，他的名字叫祁心宝……”

顿了顿，小丹祖继续说着：“妖帝叫任毅，苏醒的是女娲族人的血统，又机缘巧合得了真龙之血……他一发情，龙涎催生，麝香万里，整个基地都疯了，孕妇在那个时间段总会多上很多很多，呵，倒是很大的缓解了末世人口的问题。”

“木圣我们喜欢叫他小六，真名叫齐轩逸，他是祖巫的伴生巫医。末世之初他就死了，然后由祖巫用精血喂养月余，终重生成了孩子，是小宝养大的他。嗯，小宝就是祖巫，本来小六应该是完全属于祖巫的，从身到心，可惜祖巫是个钻死心眼的二货，爱妖帝爱的要死要活，结果小六就被单独丢下了。”

说完，小丹祖停顿了很久，仰望多宝阁三字的眼微微眯着，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说。

“而我嘛，我应该叫，嗯，谷辰东。”

“谷辰东？”江向阳重复念着，莫名的觉得这个名字好听，而且有些耳熟。

小丹祖扭头对着他笑，这样的回忆让他心情好了很多，笑容变得真实而灿烂：“你的上一世叫林萧。末世前就死了，被一个神秘的道士以养小鬼的方式养着。那时候我们去清扫基地外围，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你，当然，那时候只有我可以看见你。可能一个人呆久了，你有些话唠，也有点二，你说我是天灵体，要和我双修，然后就那么一直缠着我，一直缠着我……”

江向阳的眼眯了几分，小丹祖的笑容有些刺眼，虽然这是他上一世的事，可是他没有任何记忆，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甚至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他对那个林萧，对自己身为林萧的转世有着十足的厌恶和排斥。

小丹祖沉浸在回忆中，似乎没有发现江向阳的不悦，最后用着总结的语气说道：“关于林萧，那是你曾经的经历，苏醒后就会变成你的记忆，但是你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