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秋老虎一走,天再也热不起来了。若早晚出门,还得加件衣服,以免染了风寒。吴关体弱,时刻操心增减衣物,他可不想病死他乡。早在陪樱娘姐弟逛长安时,他就买好了冬衣,提前做了准备。这两日闫寸亦将冬衣翻找出来,晒在院子里。他晒衣服时,吴关闻到一股幽香,不禁问道:“你哪儿来的熏香?”“樱娘早些日子给的,放在衣箱里就行,她说以前帮大户人家洗衣时曾见过人家用,前几日路过一家香料铺子,她狠下心来买了一点,都放我衣箱里了。”吴关啧了一声,道:“有了媳妇果然不一样。”别瞎说。闫寸本想纠正他,可是最近这样的纠正实在太多,就连闫寸也有些烦了,干脆不接他的话。“对了。”吴关又道:“昨日我去户部办事,见到安兄和崔林了,安兄对崔林可是赞口不绝。”“哦?”闫寸来了兴趣,“他都夸了些什么?”“安兄说崔林跟在他身边做事的头一天,就将户部大小官吏及其随从全部记住了,无一错漏。三天内熟知这些人的脾气喜好,使得安兄在衙门内办事如鱼得水。最近他又开始帮安兄跑腿,六部之内已混了个脸熟……”见闫寸眉头微微皱起,吴关停下复述,问道:“怎的了?”“可能我想多了吧,”闫寸道:“他初入衙署,不去关注民生、税赋,却净搞些攀扯关系之事,总觉得不太妥当。”“你太敏感了吧,或许他是跟安兄学的呢,安兄不就很擅长这些吗,否则也不会有长安官人谱的名号。”“话是如此,”闫寸摇摇头,赶走脑中那些负面的想法,“若这真是他所擅长之事,我也没办法,惟愿他也跟安兄学一学做人,莫走了歪路。”吴关噗嗤一声乐了。闫寸没开口,只是用眼神问他笑什么。“听听你那口气,活脱脱一个操心的老父亲。”吴关道。“你现在才发觉?”闫寸道:“早在收留你时,我自己就深有此感了。”“我去……你是不是占我便宜?”“绝对没有,实话实说。”“滚吧你。”樱娘姐弟暂且安顿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太过顺利了。两人在见到樱娘被一辆马车接走时产生了这个念头。那是一个休沐之日。吴关和闫寸闲来无事,打算叫上樱娘姐弟出城赏秋景,听说城北有一大片红叶,甚是好看。主意是吴关出的,意在帮闫寸制造与樱娘相处的时间。人嘛,相处的时间久了就有感情了,天天不见面婚事自然提不上议程。闫寸没拒绝,于是两人起了个大早,前往安固家。因闫寸知道安固懒,休沐往往都是在家度过,别说出门了,能躺着他都不会坐着,去了准能逮着人,安固宅家,他的长随崔林想来也在家里,两个女人自就不必多说了,况且闫寸和吴关还起了个大早,天刚亮就赶到了安固家门口……总之,闫寸没有提前派至远来传话。然后,就像那些烂俗剧情一样,当一个人提前下班或者出差提前回来,总能发现惊喜。那天一大早,两人混在赶早进城的商队中,往安固居住的延福坊赶。刚到坊门前,便远远看到樱娘迎面走来。“这么早啊?她是找着活计了吗?”吴关道。说话间他已扬起手,热情地冲樱娘打着招呼。只是距离还有些远,估摸着喊也听不到,因此吴关并未出声喊她。樱娘也扬起了手,挥动着。就在吴关以为樱娘亦看到了自己,因此想要出声打招呼时,一辆处于双方中间的马车加速赶到樱娘面前,停了下来。然后,樱娘上了车。吴关和闫寸各自握着缰绳,愣了好半天。“我去。”吴关道。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想法,只是偷瞄着闫寸的脸色。清河王那事,只是闹了个乌龙,最终澄清了,大家当做笑料而已,可是如今,眼见那马车上的男子似与樱娘有些亲近,樱娘上车时他还伸手扶了一把……吴关不敢想。但总要弄清状况。于是他下意识地驱马就去跟那辆马车。闫寸一把拽住了他的缰绳。999小说首发“你作甚?”闫寸问道。“我……”吴关一时语塞。“那婚约不过是父母之命,未经官署登记,并不作数,对我如是,对她亦是如此,她若碰上了好姻缘,我自当祝福,哪有偷窥之理,这岂是交友之道?”闫寸道。“那……”吴关没了主意,“安兄家……还去吗?”“自是要去的,将话说开就是了,难道今后老死不相往来吗?”闫寸表情十分自然坦荡,看不出任何端倪,吴关只好跟上。这时吴关才发觉,自己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人家正主儿都不觉得有啥,倒是他尴尬得够呛。“行吧,”吴关拍着闫寸的肩膀道:“兄弟我只有一句话,想哭得话我的肩膀随时可以借给你。”闫寸:“不必了,肩膀您留好,我没有趴在男人肩上哭的爱好。”安固家的院门敞着。他刚起床,看样子还没彻底清醒,睡眼蓬松地歪在屋檐下的一张躺椅上,媳妇儿正给他倒刷牙水,看那样子,吴关怀疑等下安固会张着嘴让媳妇帮他刷牙。崔林倒已经洗漱完毕,神清气爽的样子。做人能懒到安固这种境界,仿佛一个三百斤的巨婴,也着实不易。出于礼貌,两人在院门外下了马,并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呦,你们来啦。”安固媳妇招呼道:“今日怎这么早?吃了吗?我刚蒸的饼,又软又热乎,吃点?”“好呀,我们就不跟嫂子客气啦。”吴关笑嘻嘻道。他一笑,一双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很是讨人喜欢。看着他,安固媳妇也露出笑容,“不客气就对了,来来来进屋坐。”对答间吴关一直观察着三人的神色。按说,若樱娘跟了别人,做为闫寸的好友,安固两口子应该也会有尴尬之色,可是完全没有。误会樱娘了吗?还是安固两口子尚不知情?至于崔林,他只是笑着看向两人,一直没插上话。此刻,安固媳妇收了声,他才开口,对闫寸道:“您帮我找了个体面的差事,我还没登门感谢,倒是您先来了,实在失礼。”“咱们之间不必计较这个。”闫寸道。安固匆匆洗漱完毕,几人围着一张矮几坐下,闫寸本想开口询问,被吴关抢了先。吴关道:“怎不见樱娘姐姐?”他故意不提两人看到樱娘出门了,闫寸不知他的用意。安固媳妇先是对闫寸道了一句“闫郎好福气”,接着才答道:“樱娘找了个给人家缝补衣服的差事,在户部尚书家……是户部尚书吧?”似不太确定,安固媳妇问了崔林一句。“是的。”崔林道。“户部尚书裴矩?”吴关问道。“不错,正是裴尚书府上。”崔林道:“姐姐不愿花我的钱,她说我的钱留着,以后……”崔林挠挠头,继续道:“她让我以后娶媳妇……而她更不愿受您接济,因此去裴尚书府上找了个活计。姐姐说尚书府也算高墙大院,不给您丢人。”“樱娘姐姐多虑了,我们不过怕她辛苦,哪里会嫌丢人,实在闲不住,由她去就是了,”吴关道:“不是,你这意思是,樱娘一大早就去裴尚书府做事了?这尚书府也忒黑了吧……”崔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今日不过就是赶巧了,裴尚书的几个孙辈昨夜去尚书府赴祖父的宴,追逐游玩,小外孙女跌倒,新长衫被一根枝子刮破了。这小外孙女平日并不住在京城,而是随其外任的父母住在鹿城,今次回京,裴尚书喜欢得不得了,真真儿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她那被刮破的长衫亦非凡品,因此才着急缝补,过了这阵子姐姐便可闲下来了。”“你对尚书府的情况倒很清楚。”闫寸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崔林哪儿能听不出闫寸话里的意思,忙解释道:“只因姐姐新到了一处地方,凡事都新鲜,多跟我们叨念了几句。”安固媳妇亦道:“是啊,若非樱娘讲,我还不知尚书府长什么样哩。”安固当然也理解了闫寸的意思,他拉了自家媳妇一把,让她别乱插话。安固媳妇便关上话匣子,专心吃东西。不知是不是长时间一起生活的原因,这两口子吃饭的架势都一模一样。闫寸继续问崔林道:“户部尚书乃是朝廷三品大员,其府邸内哪个使唤之人不是知根知底?樱娘初来乍到,是怎么进裴尚书府做事的?”崔林道:“前两日,度支侍郎的长随弄丢了一封书信,恰是我捡到的。我将书信还他,他很感激,我们便……有了些许交情。有天闲聊,他说他家婆娘在裴尚书府上做管事,他又听说姐姐赋闲在家,可能是为了还我人情吧,便说可以让姐姐去裴尚书府上做事,一应吃穿用度,裴府都管,还有例钱。我本不想让姐姐抛头露面的,因此一开始只说回去商量,并未应承下来。可是眼看姐姐一天天地自己打听活计她总不会找到比尚书府更好的地方了吧?因此我才应承下来。”“如此,是巧合了。”闫寸觉得自己冤枉了崔林,语调弱了些,透着抱歉之意。崔林忙道:“我这差事是您给介绍的,我事事小心,就怕给您抹了黑,还请您继续监督,您严厉些,我才能学着本事。”这话说得就很漂亮了,又极尽谦虚,弄得吴关都有点自惭形秽了。看吧,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起步,差不多的引路人,人家多上进啊,哪儿像他,成天惹事。吴关打着圆场道:“得了,樱娘姐姐既然不在,就不聊她了,我都忘了说正事,今日我们是来邀大伙出城赏景的,还请诸位赏光。”两个时辰后,众人抵达城北绛雪山。绛雪山之绛,不是“降落、飘落”之意,而是“绛色”之意。绛色的雪,正是指这山上的红叶。每到深秋,红叶如火,置身其中,仿佛天上下着绛色的雪。崔林找了块地方,铺上毛毡,供大伙坐下歇脚,吴关则将食盒从马背上取下来,打开,将食物一样样拿出。巴图和卡曼早就在院子里待腻了,到了山林间,立即撒了欢儿,这儿闻闻,那儿嗅嗅。众人坐在美景中吃喝一番,吴关起身去方便,闫寸说也要去,待两人进了林子,吴关低声道:“你现在什么毛病?撒尿也要结伴?”闫寸道:“我有事问你。”“你是想问,为何不直接挑明樱娘与一名男子举止亲昵?”“嗯。”“说不定事情就如崔林所说的那样,是咱们想多了。再说,即便真如咱们所想,要是樱娘还没做好准备呢?我是说,她还没准备好告诉咱们。再等等吧,她主动告诉你总好过你上赶着问。有些事一问就尴尬了,你说呢?”闫寸点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不是……那什么……你就不再争取争取?”“不。”闫寸回答得很坚决,甚至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好吧,吴关在心里骂了一句:活该你打光棍。“不过,”闫寸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就是……崔林运气也太好了吧,樱娘正想找活计,他就正好结交了裴府管事的男人。”“你是想说,这其中未必全是运气的成分,是崔林故意与那人结交,促成了此事?”“对。”“这有什么的,换成是我,也能做到,一个人目标明确总不是坏事。”两人已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背对背开始方便。伴着水声,闫寸继续问道:“你是想说崔林和你一样聪明?”“哈哈,如果这么说能让你放宽心,我就勉为其难地承认吧。”吴关道。“并不能,”闫寸道:“一个你就够然我操心了,若再来一个……不敢想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