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琢已经在醒转,昨夜从长乐帮的那个酒肆离开之后,他四处转悠到了半夜,终究是人生地不熟,找寻不到南宫墨离的踪迹,只能胡乱地找了一家不大的客栈安歇。
过了好几个月风餐露宿的日子,原本养尊处优的少年竟是有些不大习惯住客栈的床榻了。
等他完全清醒后,林琢径自下床,推开窗户,清晨微光,带着清新的空气,进入屋里,让他神智为之一清,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回想起前日里的生死逃亡,恍如隔世。
但紧接着,他想起生死不知的南宫墨离,心情又忽的低落下来,这一路上,原先锦衣玉食的少年流落江湖,若是没有了南宫墨离这一路上的照料保护,只怕他早就落魄潦倒,成为一具路边枯骨了。
“不论如何,再找两天……”林琢摸着囊中所剩无几的盘缠,暗忖,“两天之后,去钩吾山找人帮忙。”
毕竟南宫墨离既然让他去找这么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人,想必他们也是有交情的。
当下打定主意,林琢出了客栈,随意找了一家朝食铺子坐下来,正是清早时分,朝阳升起的方向,无数百姓往来穿梭于明华城的街头巷尾,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而当中也有不少佩刀负剑的武林人士,匆匆忙忙地从视线里走过,朝着北方而去。
“这两天打这儿路过的江湖中人可真不少。”林琢旁边有一个面相粗豪的汉子叹了口气:“不必说,也是冲着聚闲庄英雄大会好大名头去的,只是可惜了老子这一身武功,竟连前日里路过的一个糟老头子也打不过,这回上钩吾山,怕是只能凑凑热闹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他的同伴看样子是读过几本书的,说话也是文绉绉的:“北疆胡人,狼子野心!亡我汉家基业之心不死!朝廷暗弱,内残外忍,若非有聚闲庄前后三位盟主力挽狂澜,挽大厦于将倾,只恐昔日五胡之祸,又在眼前!”
“而今胡人贪得无厌,窥伺我中原之物,枯草大师顺应大势,于钩吾山聚闲庄发起英雄大会,汇聚天下英雄,共商破虏之策,此正当其时也!你我兄弟纵然人微言轻,武功平平,也当为这大好河山,汉家苗裔竭尽全力,纵使死于胡虏剑下,也不能叫北疆蛮夷小觑我等!”
“说得好!”路边走过的几个汉子也都高声叫好,大晋朝廷虽然暗弱,草莽之间,却多的是热血汉子,便是当年跟随袁息天血染北疆的上千马帮弟子,也多是穷苦人家出身,正是应了那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
而一旁心思沉重的少年把他们的对话尽数听进了耳中,才发现一个新的江湖传闻:钩吾山聚闲庄上不日就要发起英雄大会。
“此事看来是真的。”他暗暗想道,此间络绎不绝往北而去的武林中人着实多了些,也只有英雄大会这等盛世,才能引得各方人等纷纷而来。
二十三年前,北疆胡族大举入侵,袁息天在聚闲庄发起的第一次英雄大会,却是应者寥寥,然而袁息天义薄云天,几乎是以马帮一派之力,北上云中郡援助彼时统领朔方三郡军务的太子司马修,固守孤城,前后血战三月,震惊天下!
而十九年前聚闲庄的第二次英雄大会,虽是各派云集,高手如林,然而那一次却只是北疆的小股部队南下打草谷,并未大举南下,以至于中原武林此举,颇有些一拳打空的意思。
各派英雄,不欢而散,盖世豪侠袁息天,也在那之后不久,抑郁生疾,旧伤发作而死。
于是此后数年,北疆各族也未曾如当年那样大举南下入侵,只是大小部族袭扰边境之事,偶有发生。而朝中自从极力主战的太子司马修蒙冤受诛之后,对北疆,也再没有了强硬的臣子,有的只是一群苟且怯懦的蠹虫。
只有处庙堂之远的江湖上,还有一个叫聚闲庄的地方,与越发强盛的北疆,不死不休。
然而时隔近二十年,谁也不曾想到聚闲庄如今的首领枯草大师有这等魄力再次发起英雄大会,须知江湖中人多少是有些名望的,若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却见北疆胡人又是虚晃一枪,这对聚闲庄的名望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这位枯草大师,看来也是一个不甘寂寞之人啊。”
林琢心中感慨,随后又想起了自己的前路:“那个穆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来历,在聚闲庄,是什么身份……”
他思忖着,这时铺子的小二已经将饭食端了上来,却多是些面食麦黍之物,林琢信手抓起一个面饼咬了一口,却下意识地一口吐出,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却是他一个生于江南之地的人,还吃不惯这些北方面食,之前数月里奔波连日,只顾着啃干粮,倒也习惯了,时此刻,那面饼咬在口中,却只觉得拗口无比。
然后林琢忽然反应过来,这时候的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前途渺茫,又哪里有资格嫌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