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九回 入灵境小二遇鬼 定魂体老僧解难(1 / 2)平山箓首页

诗曰:

为求三宝证,长坐定心禅。

淡看沧桑换,闲观世事迁。

春风拂我牖,秋雨洗吾庵。

且舍皮囊去,因缘两不沾。

话说半仙自冥司归来,挨不过小二央求,便想随便教些修真中呼吸的门道了事。哪知小二好胜心起,纵使吸入大量半仙放出的灵气,强忍身上异状,也要压过半仙一头,以致神思迷失于灵气引发的浩然异象之中。

小二那一缕元神有如怒海扁舟,于太虚中颠扑翻滚,起则同星辰飞转,落又伴鲸鲲遨游。他小小年纪,又未曾修炼,外无真气凝神,內失方寸守元,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很快便神疲意乏,变得恍恍惚惚。

眼见他元神即将溃散,远处忽有灵光闪烁,仿如指路明灯,隐则幽幽,现则煌煌。小二神智虽丧,幸而尚有一息心火未灭,懵憧中循着光亮跌撞而去,待其与灵光汇合,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正是黄粱未熟,南柯如旧,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二迷迷糊糊间只觉脸上一阵冰凉,随手捞了一把,不意摸到个物件,入手滑腻柔软,待要再捏几下,那物竟然一跃而起,正中小二面门。他吃了一惊,睡意全消,揉着眼睛翻坐起来,定睛看去,原来那物却是个蛤蟆,此刻正一蹦一跳地想要远离小二的“魔掌”。

他轻抚胸口,松了口气,又抬眼望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形石洞之中,洞壁陡峭光滑,洞顶有数个孔穴,几道光芒从中穿过,所照之处,苔草繁盛,其间点缀着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丝丝淡香,沁人心脾。时有蛙鸣虫语啁啾,间或水滴石潭叮咚,巧夺天工,疑似仙家洞府,浑然天成,仿若世外桃源。

小二在那里看得痴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语道:“怪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本不期有人作答,不料话音刚落,身后却响起了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此处乃是裟椤小灵境。”

小二不知后面有人,吓得原地蹦起老高,回头一看,只见一名枯瘦老者,身上罩着一块破成渔网似的罩袍,闭目盘腿,坐于两棵大树中间。

那老者无须无发,眼窝似废井,面皮若枯树,一对手臂细如竹竿,两排肋条凸比阶梯。要不是刚才先发话,叫人初见之下,难免认作是饥年的路倒尸,禁不住要给他刨个墓穴入土为安了。

那两棵树更是奇怪,虽然都高及洞顶,一棵枝繁叶茂,冠如华盖,另一棵却光秃枯槁,了无生气。

小二向后连退了几步,见老者没有起身追来的意思,这才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回想起之前师父的教导,便小心行礼道:“小子无状,误闯了宝地,还请老神仙见谅。”

老者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只是他笑的时候浑身纹丝不动,连面皮都像是上了一层浆糊,看不出半点变化,那笑声也有如从肚子里发出来一般,十分怪异。

待笑声稍止,却听那老者缓缓道:“老衲不过区区一只孤魂野鬼,可当不得‘神仙’二字啰。”

“你是……鬼……鬼!?”这老者本就生得骇人,又加自称鬼魂,吓得小二一阵心惊肉跳,不免失言,他话已出口,连忙补救道:“贵姓!我是说老神仙贵姓什么?小子名叫陆小二,正不知该如何称呼老神仙。”

老者似乎不以为意,随口笑道:“众生皆苦,本无贵姓贱姓,老衲法号灭苦,陆施主叫一声灭苦老和尚便是了。”

小二前来拜师途中,与空戒和尚待过一段时日,一路上空戒嘘寒问暖,照顾周全,令小二对僧人印象颇佳,是以听闻老者自称和尚,语气又甚和蔼,心中稍定,不觉向前走了两步,躬身问道:“灭苦大师,刚才您说这里叫什么小灵境,请问是您的洞府吗?”

灭苦缓缓道:“非也,既称灵境,便是神居,纵然加个小字,也非凡人可以据有,老衲虽久居此地,也未敢自称此间主人。”

小二听得似懂非懂,不好意思道:“我见识少,以前虽然听师父提到过什么灵境魂境的,却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儿呢。”

“无妨,”灭苦颇有耐心地解释道:“相传上古诸神,因世上灵魂之气日渐枯竭,为求存身,便以大神通于天地间开辟隐居之所,便是这灵境魂境了,此等无上境界,自非凡人可以窃为己有。”

小二四处张望道:“照你这么说,莫非还能在这灵境看到古神?”

“阿弥陀佛,世事变迁,古神早就不知去向,或有几缕分神存世,也与本尊相差甚远,陆施主若想一睹古神尊容,怕是要失望了。”

小二叹道:“可惜可惜,我还想回去跟师父显摆一下呢。”

“呵呵,我等在古神眼中,不过是蝼蚁草芥,真若遇上,尚不知是福是祸,陆施主何必介怀。”

“是呢,大师说得也有道理,”小二点头道,灭苦虽然长相怪异,言语却十分亲切,引得小二不知不觉间,与其攀谈起来,不过他毕竟也算经历过生死关头,不一会儿又警觉起来,一拍脑袋道:“啊!差点忘了正事,大师啊,我之前跟师父打赌闭气,想是憋了太多气的缘故,放屁把自己崩飞了,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个小灵境,师父在家一定等得急了,能不能麻烦大师送我回去呢?”

灭苦听了小二央求,忽然沉默不语,惹得小二也不禁紧张起来,向后又慢慢退了一步。

“陆施主,”灭苦沉吟道:“非是老衲多疑,只是这灵境隐秘异常,纵然是仙界耆老,身负通天彻地之能,若无境钥引路,等闲亦难得入。陆施主年岁未长,灵根未固,若说是一个屁崩进这裟椤小灵境,未免太过儿戏了,实难令老衲信服,莫非是陆施主有何隐情,不愿让老衲知晓,故而出言诓骗?”

小二无端遭人怀疑,忍不住申辩道:“不不,我可不是骗子,这事都得怪我师父,大师不知,我那师父表面上是个好人,心眼却坏得很,我跟他公平打赌,他却暗中耍赖,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我不过吸了口气,就头晕眼花,只觉身体涨得像个气球,都快要爆炸了,想来现下平安无事,大概是不知什么时候放屁把肚子里的气泄了,所以才猜测是被屁崩来这里,大师不要冤枉我。”

灭苦疑惑道:“你说不过吸了口气吗?”

小二怕他没听清,上前几步道:“是啊,真的只是吸了口气。”

他话未说完,突然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便向前飞去,原来那灭苦不知施了什么手段,一条枯瘦的左臂忽然一伸一缩,竟将还离开五六步远的小二扯了过来。

小二手腕受制,眼看着离灭苦那张树皮似的丑脸越来越近,心中大骇:“糟了,这臭和尚一看就是个饿死鬼,自知行动不便,就假装好人,骗我近身,这下给他逮住,也不知拿我是蒸是煮哩。”

他不愿坐以待毙,刚一落地,就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呼道:“大师莫要吃我,我今早上茅房没擦屁股,臭得很!臭得很!”

灭苦却不理他,五根干瘪的手指犹如生了根,死死捏住小二手腕不放。

小二被捏得疼了,横竖脱不了身,不由怒道:“你这臭和尚莫要得意,我师父乃是谪仙下凡,神通广大,待他寻到此处,定会开了你这秃瓢替我报仇。”

灭苦不紧不慢道:“陆施主倒也有趣,先前还编排你那师父来着,怎地遇事却又要拿师父的名头唬人了?”

“那是因为我跟师父亲近,时常互相取笑,关你这臭和尚屁事!”

“呵呵,你师父见识浅薄,行事鲁莽,难怪没了师道尊严。”

“呸,你吃我也就罢了,竟敢骂我师父,我跟你拼了!”小二怒极,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小腿对着灭苦就是一通踢蹬,只是那老和尚看似瘦骨嶙峋,身子却异常结实,反将小二震的一阵酸麻。

“陆施主不必动气,且听老衲道来。”

“谁要听你扯淡,有本事先放了我再说。”

小二只是这么一说,原没指望脱离对方魔掌,谁知灭苦闻言果然松手,反害他跌了个四脚朝天,他一骨碌爬起来,赶紧连滚带爬地躲到远处一根石笋后面,探了半个头出来,眼珠急转,一时倒摸不透这老和尚打的什么算盘。

只见灭苦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陆施主见谅,老衲方才并无歹意,只是要验证心中一点猜想。”

他俩离得甚远,灭苦说话也不响,这几句话却似长了眼睛,径直飘入小二耳中。

“哼,你这臭和尚,别以为我年纪小就能随意哄骗,你之前说自己是鬼魂,怎么一下又有肉身来抓我?明明就是扯谎骗人,不安好心。”小二心中惊惧,嘴上却不愿示弱,顺带还对着灭苦做了个鬼脸。

“陆施主这却是错怪老衲了,灵境之中,容不得肉身,既入得此间,即为魂魄,老衲自可碰得陆施主。”

“莫非我也死了!”小二心头一跳,再看向自己身体,果然罩着一层虚影,衣服上更有丝丝青气飘出,他抬手往身上一摸,激得青气四散,身体竟似要随时崩溃一般,吓得他不禁惊呼起来。

灭苦见状连忙大声道:“元神出窍,最忌妄动死念,陆施主切勿自疑,只需凝神守元,当可无恙。”

“这……这……啥叫凝神守元,我不懂呀!”小二见青气飘出,心中慌乱,便想要伸手捞回,可他越是这般手忙脚乱,越是引得青气乱窜,连带着原本完整的身形,也渐渐模糊起来。

灭苦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串佛珠,一边掐捻,一边念诵起经文来,一时间鸟缄虫噤,花拜草伏,但闻偈颂梵音生玉树,能见禅心妙意吐青莲。

若是佛门弟子在此,自能识得灭苦所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可惜小二于佛理一窍不通,可谓是对牛弹琴。他本已左支右绌,听到灭苦在那念经,心里反而骂道:“这臭和尚坏得很,嘴上叫我不可寻死,这便开始念经超度我了,气死我也,啊哟,怎么又想到了死字,糟糕糟糕!”

小二本以为这下必死,不想自从心经之声入耳,凌乱的心境居然渐渐平复,周身四散的青气也缓缓聚拢,不消多时,原本模糊的身形终于不再晃动。他惊魂甫定,小心地伸手在脸上拧了下去,直痛得差点流出泪来,这才放心,紧接着便从石笋后跳了出来,在灭苦跟前拜倒:“多谢灭苦大师救命之恩。”

灭苦待念完一遍心经,将佛珠又复收起,方才言道:“陆施主,尚疑老衲否?”

“不了不了,之前是小二无知,错怪了大师,小二这便向您赔罪。”小二说罢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起来揉着额头龇牙咧嘴道:“只是这灵境也太奇怪了,为何明明是魂魄,身体衣物却像是真的一样呢?”

“呵呵,以老衲愚见,古神深谙天地运转之道,这灵境既为他们所创,要模仿世间事物,自非难事,故而我等肉身连同衣物,皆可在灵境中重现,不过这些都是老衲一家之言,未必便是如此。”

小二脑筋急转,忽然面露喜色,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