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她,她已忘记曾经所有,她只记得她叫酒娘,她只记得她要等她的夫君,她只记得她与她夫君的过往种种......这一切其实他早有所预料,只是他从未想过他的宣思竟会忘得这么彻底,竟一点痕迹也不留。
世间人只知幽冥界的帝君独身一人,掌握一切逝者魂灵的命道,可是他若真能握住宣思的命道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
宣思和他本为同一类,当初他创幽冥界之时,是宣思一路陪他走过,其实他早就知晓她是上天赋予他的陪伴者,只待他度过一切难关时,她的使命便也完成。当万载已过去,他早就忘了她陪伴他真正的意义时,在他早已将心放在她身上时,她却要离去!
而今还能记得他什么也没有,人类还只是初始时,她一身羽衣飘至他跟前,对着他道:“上天命我从今日起,时刻陪伴你左右直至你大业功成。”那时他已被她惊艳,混混沌沌地也不分她究竟是敌是友,是鬼怪还是仙魔,他便同意了她留在他的身边。
他自诩不是圣人,功未成,名未就之时,他亦无法时刻控制自己怒气,而她却一直站在他身边,面容始终挂着微笑,她仿佛时刻都能知晓他内心所思所想,偶尔他实在不耐烦,便怒斥着她,她没有半分怒气,她时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这是我的使命,待使命结束时,我便会离开!”他不喜她说这样的话,再多的怨言也时至此刻结束。
他时常都在想,除了笑之外,她是否就没有其它的情感,他曾探究过她,她仍温婉笑回:“世上生灵,哪一个会说没有感情的呢,我不过是能将所有的都埋藏在内心,只是没有人能看到罢了。”如今想起那时的自己,年轻气盛,终究是耐不住性子,其实宣思曾经和他说过,她年龄没有他大,甚至是所阅经历还没有他多,她胜他的只是她比他更懂得怎么隐藏情感,这便也是上天选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很庆幸有她相伴,他的宣思最爱的便是彼岸花,因此在他创下幽冥地界之时,他便在忘川河畔植满了大半的彼岸花丛,彼岸花开之时,引得众鬼驻足,他也是在那盛景之下向她说出了他的心意,他原以为她会表露出,哪怕是一丁点感动的情绪,她仍是笑着听着他说完了他的心意,他怕她会否决,是以在他开口之前,他道:“不要又拿什么这是上天给你的使命,你是宣思,不是别人,何须什么上天给你做安排。”他要堵住她所有的理由。
“你说对了,我要说的仍只是这是上天给我的使命,我的使命便是伴你左右,你这一点小小的心愿,我又怎么能说不满足呢!”
他本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花丛中的她是无法比拟的美,就向世人所说的,抱得美人归,便说的是此刻吧,她仍笑看着他,只待他将她拥入怀中。
世间人亦知的是,幽冥帝君身旁始终有一女子相伴,可惜无人知其真正身份,只知此女子伴着他走过万载,他有今此成就,宣思的功劳甚大。他自认实是对不住她,只因当年她接受他的心意时,提出了一则让他无法拒绝的要求,她道:“我愿成为你的妻,只就一点,我不须你将我光明娶进门,你亦不须与世间人说我是你的妻,你若做不到这一点,无须再谈别的。”只要她能成为他的妻,他不得不答应。
此后帝都创立至其稳固,她一直伴着他,他的宣思,亦是他值得尊敬的一位,他的夫人,他从未这样称呼过她,那一回,他算得命道中的变故,直至那一刻,战后归来,他满心欢喜回府中寻她时,她头一回地没有对他露出笑容,他听她开了口,“我该去经历新的生命了。”
那时,他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那是她常常和他说的使命结束之时,她便会离开。他恨透了当时的自己,他以为天下苍生着想为由,什么阻拦的举动也没有,可是他的口上还是说了:“这一刻是到了么!”学会隐忍,不露不说,万载磨砺,加之她在他的身侧,他早已学会用观测天下苍生的既慈悲和冷漠的眼神看着一切,幽冥帝君不易亲近,这是世间六界都明白的。
他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他熟悉的笑,“您为帝君,该抛却您所要抛却的,如今功成业就,您的身边已不须再有我,天命已定,我陪您走至此,今后道路则需您一人面对。我的使命已结束,这是我时常对您说的,您的心中早已接受了这一刻的到来,不是吗?”
“上天让我去投胎,我则遵循,今此一别,宣思只期望你我再次相见时,帝君莫要当成认识我,也勿为我做太多。您不该为了我乱了心神,致使天下苍生于不顾。”
他还能说什么,她临到转世,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好,偏偏他还什么都不能做。
她要求他做的,他事事照做,唯有此事,他不能完全答应。一次闭关,转世后的她便经历了如此之多,宣思,这就是你要遵循的天命吗,难道你就不觉得上天对你的不公吗!
怨气直达九重天上,他就知她的劫的到来,枉杀多少人的性命,她便该受到天谴。可是他终是无法坐视不管,他以幽冥地界与天帝商谈,酒娘之运交予他,他愿让幽冥地界屈于天界之下,日后凡有祸乱时,则听天界调遣,这笔生意做的公正,在他这里,她自是比任何都重要。
忘川河边,奈何桥旁,她一直苦苦等着她的那位夫君,便是那容易让世上生灵忘却前世今生的孟婆汤,她都不愿去饮,她宁愿让自己保留着酒娘的记忆,痛苦下去。她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恨不得冲上前去,逼得她饮下孟婆汤,那时,她是否早就算到了自己一旦投胎便会落入无穷尽的苦劫中,再也回不去?他真想问问她,当初为何离开他时却能这么干脆的饮孟婆汤,这是否证明她对他的情本就没那么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的心早已遗落。
后来,他寻了个借口与她见了面,宣思,不,她的此生叫酒娘,他的宣思再也回不来,他要习惯她的新称谓,他可以装作与她毫不相识,他亦可当作这只是幽冥帝君对一个可怜的弱小的生灵的怜悯,他止不住对她一再地相助。
他有时在想,孟婆汤的作用究竟是有多大,竟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宣思只是会笑,其余的都隐藏在最底层,高深莫测便是形容她吧,而酒娘,她喜便喜,她哭便哭,她感动时也会感动,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就因为她们拥有一个魂灵,她做不到将她们分离。
她不愿去投胎,他允了;她不想饮孟婆汤,他也不逼她,他随她而去;她不好意思他这个外人一而再莫名其妙的相助,那他就尽量表现的不那么明显。她要将莫停留开在往来路这个险地上,那么他便让世间六界的生灵都知晓,莫停留的酒娘岂是尔等可随意欺负的!
她今生的夫君,听说是个名叫然若风的凡人,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这凡人也是个执着的人,第二世就因杀伐过多,早入了帝都,他本想饶他一劫,可惜这然若风痴情根种太深,竟也不愿饮孟婆汤,根据功劳簿,他只得判其入得寒冰地狱三百年。
三百年期间,他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包括她偷偷去看他一回,可这终不是办法,他托了姑姑忘川将三生镜给她带了过去,这样,应该不错了吧。
凡世本就不容鬼魂走动,要不然,怎么会有他的幽冥界的存在,是以,他不允许她前往凡世,这对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之处。可是,当她真正在姑姑忘川的相助下前往了人世,他又狠不下心来去将她抓回,他追了过去,原本要将她带回的心思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全部泯灭,他做了个冲动的决定,如果来到凡世能让她开心......他给了她一千年的修为,并将她的住处给下了结界。